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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枷锁与试探

烬余微光

沈知微僵在原地,指尖几乎要嵌进掌心的旧伤里。念念清澈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照出她此刻的狼狈与挣扎——如何向一个五岁的孩子解释,那个即将成为她“救命恩人”的男人,对她而言意味着怎样的深渊?

“是……一位很好的叔叔。”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最模糊的措辞,声音轻得像羽毛,怕惊扰了病床上脆弱的小生命,也怕惊扰了自己摇摇欲坠的防线。

念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露出安心的神情,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嘟囔:“那叔叔会像爸爸一样吗?念念想爸爸了……”

“爸爸”两个字像针,猝不及防刺进沈知微的心脏。她喉咙发紧,只能更用力地回握住念念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是此刻唯一的慰藉。

“会的,念念很快就能好起来,到时候……”她顿住了。到时候能怎样?她自己都看不清未来的模样,更遑论给念念一个承诺。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护士探进头来:“沈小姐,顾先生的助理来了,说要带孩子去做转院前的检查。”

沈知微猛地回神,起身时动作太急,带起一阵眩晕。她扶着墙站稳,对护士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助理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男人,叫林舟,态度称得上恭敬:“沈小姐,车在楼下等着,顾总吩咐,务必让孩子得到最好的照料。”他递过来一个保温桶,“这是顾总让厨房准备的,给孩子补身体的燕窝粥。”

沈知微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冰凉的外壁,心里却没有半分暖意。这“好”是建立在怎样的屈辱之上,只有她自己清楚。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林舟没再多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知微俯身帮念念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柔声道:“念念,我们去做检查好不好?很快就回来。”

念念乖巧地点头,被护士抱上了推车。沈知微跟在旁边,一路沉默地看着念念被推进检查室,直到厚重的门关上,她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秋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层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意。她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昨晚顾时砚冰冷的眼神、嘲讽的语气,以及那些近乎凌虐的触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呕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检查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念念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小朋友真勇敢,一点都没哭。”

念念看到沈知微,立刻伸出小手:“姐姐!”

沈知微连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替念念拢了拢被子:“念念真棒。”她看向林舟,“都检查完了?”

“嗯,结果很快会出来,顾总已经安排好了特护病房,现在就过去。”林舟推了推眼镜,“沈小姐,车在楼下。”

转院的过程高效得近乎冷漠。特护病房宽敞明亮,配备了最先进的仪器,护士和医生的态度也无可挑剔。沈知微看着躺在病床上,被各种管子包围的念念,心里五味杂陈。

顾时砚用最残忍的方式,给了她最想要的结果。

“沈小姐,顾总说,您可以留在这里照顾孩子,也可以……回去。”林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知微一愣:“回去?”回哪里?回那个像囚笼一样的别墅,继续承受顾时砚的折磨吗?

“顾总在城西有套公寓,离医院不远,钥匙让我交给您。”林舟将一串钥匙递过来,“他说,您需要一个地方休息。”

沈知微盯着那串钥匙,指尖蜷缩起来。这算什么?施舍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

“我留在这里就好。”她最终还是拒绝了。在医院守着念念,至少能让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而不是一个完全依附于顾时砚、任他予取予求的玩偶。

林舟没再坚持,只是点了点头:“那沈小姐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他留下一张名片,便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沈知微和熟睡的念念。沈知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念念的睡颜。小女孩的睫毛很长,像小扇子一样,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伸出手,想要摸摸念念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这个孩子,是她和……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光了。为了这束光,她必须撑下去。

顾氏集团顶层办公室,落地窗外是繁华的都市景象,车水马龙,霓虹闪烁。顾时砚站在窗前,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眼神深邃地望着远处医院的方向。

林舟敲门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顾总,沈小姐没要公寓的钥匙,说要留在医院照顾孩子。”

顾时砚没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另外,”林舟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犹豫,“三年前顾念安小姐车祸的案子,我又让人去查了一遍,还是……没找到新的线索。当时的监控、证人证词,都指向沈小姐是唯一的嫌疑人。”

提到“顾念安”三个字,顾时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的雪茄几乎要被捏碎。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舟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继续查。”顾时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真相。”

林舟有些意外。这三年来,顾总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一直是“证据确凿,无需再查”,今天却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敢多问,只恭敬地应道:“是,顾总。”

“还有,”顾时砚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沈知微那边,钱要给足,她要什么,只要不过分,都满足她。”

“是。”林舟点头,心里却更加疑惑。顾总对沈小姐的态度,似乎一直都很矛盾。一边是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恨意,一边却又在某些方面,隐隐透着……纵容?

顾时砚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神冷了下来:“我只是不想让念念的救命恩人,在钱上受委屈。仅此而已。”

林舟立刻低下头:“是,顾总。”

办公室里再次恢复寂静。顾时砚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接到顾念安的电话,说看到沈知微和一个陌生男人上了车,要去找她问清楚。他赶到时,只看到了失控撞向护栏的车,和车里奄奄一息的顾念安,以及……不远处,沈知微那辆同样沾满泥水、刹车痕迹明显的车。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沈知微因爱生恨,蓄意报复。他信了,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信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将那份蚀骨的疼痛,转化为对沈知微的滔天恨意。

可午夜梦回时,他偶尔也会想起沈知微当时那张写满惊恐和茫然的脸,想起她颤抖着说“不是我”时的眼神……那眼神,太像多年前,他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她时,她被其他孩子欺负,却倔强地不肯掉泪的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信任,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是因为顾念安在他面前,永远是乖巧懂事、处处维护沈知微的模样吗?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就不愿意相信沈知微会做出那样的事?

“顾总,沈小姐的电话。”林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顾时砚的思绪。

顾时砚皱了皱眉,接过电话。

“顾时砚,”沈知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念念的检查结果……不太好,医生说需要立刻安排手术,而且风险很高。”

顾时砚的心猛地一沉,握住电话的手紧了紧:“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就往外走,动作快得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林舟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拿起车钥匙跟了上去。

医院的特护病房外,沈知微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医生刚刚跟她谈了手术方案和风险,那些专业术语她听得一知半解,只记住了“情况危急”“成功率只有六成”“需要家属签字”这几个关键词。

她不是念念的家属,她甚至连告诉医生“我是她什么人”的勇气都没有。

顾时砚赶到时,就看到沈知微像只迷途的羔羊,在走廊里无助地转着圈。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有些凌乱,眼眶红红的,鼻尖也透着可怜的粉色。

那一刻,顾时砚心头莫名一软,那股因“手术风险”而起的烦躁和担忧,竟被这抹脆弱的身影安抚了几分。

“怎么回事?”他走到她面前,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一些。

沈知微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眼眶瞬间又红了:“医生说……念念的情况比预想的更严重,必须马上手术,但是……但是风险很大。”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我……我签不了字,我不是她的家属……”

顾时砚看着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柔软”瞬间又被烦躁取代。他皱着眉,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舟的电话:“让林舟立刻联系最好的心脏外科专家,现在,马上!”

挂了电话,他看向沈知微,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哭有什么用?我会处理。”

沈知微抽噎着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顾时砚,求你,一定要救救念念,求你了……”她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顾时砚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那双手纤细、苍白,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和颤抖。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甩开她,只是任由她抓着。

“我会尽力。”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沈知微瞬间安静了下来。她怔怔地看着他,泪眼模糊中,顾时砚的脸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也许,他对念念,终究是不同的。

林舟的效率很高,不到半小时,就联系到了国内最顶尖的心脏外科专家,并且专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同时,顾时砚也以“监护人”的身份,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沈知微被护士拦在了外面。她只能隔着那扇冰冷的门,看着里面亮起的无影灯,默默祈祷。

顾时砚站在她身边,同样沉默地看着那扇门。他很少有这样“等待”的时刻,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所有事情都按照他的意愿发展。可现在,他却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在这里,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沈知微的手心全是汗,紧张得快要窒息。她下意识地往顾时砚身边靠了靠,似乎想从他身上汲取一点力量。

顾时砚察觉到了她的靠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又过了不知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却轻松的笑容:“手术很成功,孩子暂时脱离危险了,不过还需要在ICU观察一段时间。”

“成功了……”沈知微喃喃自语,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

在她失去意识前,只感觉到一个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接住了她,熟悉的雪松味将她包裹。

沈知微是被一阵消毒水的味道呛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色被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杯上,折射出温暖的光晕。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握着。

顺着那只手看过去,顾时砚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着头,似乎睡着了。他的眉头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

沈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

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了?久到她几乎要忘记,曾经的顾时砚,也会在她生病时,这样守在她床边,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会为她做很多很多事。

她轻轻挣了挣手,想抽回来。

顾时砚却猛地醒了过来,深邃的眼眸瞬间聚焦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茫然,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醒了?”他松开手,语气平淡无波。

“嗯。”沈知微低下头,有些不自然地拢了拢头发,“念念……怎么样了?”

“还在ICU观察,医生说情况稳定。”顾时砚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林舟在外面,你要是想过去看看,让他陪你。”

“好。”沈知微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等等。”顾时砚叫住她,转过身,将一个保温杯递到她面前,“先把粥喝了。”

沈知微看着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燕窝粥,愣住了。

“我让林舟买的。”顾时砚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冷淡,“你晕倒了,需要补充体力。”

沈知微接过保温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一直暖到了心里。她低头,用勺子舀起一勺粥,慢慢送进嘴里。燕窝的软糯和冰糖的清甜在舌尖散开,驱散了喉咙里的干涩。

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她轻轻的啜粥声。

“顾时砚,”沈知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谢谢你。”

顾时砚背对着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还有……昨晚的事,”沈知微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难堪,“对不起。”

顾时砚的身体猛地一僵。

昨晚的事……

他想起了她在他身下屈辱而隐忍的模样,想起了她闭着眼,任由泪水滑落的样子。一股莫名的燥热和烦躁瞬间席卷了他。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跟我说对不起?沈知微,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你欠念念的吗?”

沈知微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手里的保温杯差点脱手。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恨意,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浇灭。

是啊,她怎么忘了。

他们之间,除了恨,还能有什么呢?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碗里的粥,只是这一次,粥似乎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顾时砚看着她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的烦躁更甚。他想说些什么,想质问她三年前的真相,想问她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冰冷的嘲讽:“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伺候我一次,就能抵消你所有的罪孽了?”

沈知微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受伤和失望,像被戳破的泡泡,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

“顾时砚,”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你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用最伤人的话,把她仅存的一点尊严,也碾得粉碎吗?

顾时砚对上她的目光,那里面的破碎感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了。

林舟推门进来,看到病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愣了一下,连忙道:“顾总,沈小姐,ICU那边说,孩子醒了,可以进去探视了。”

这个消息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沈知微立刻放下保温杯,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看看念念!”

顾时砚看着她急切的背影,到了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也跟了上去。

ICU的探视玻璃外,沈知微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念念,小小的身体上插满了管子,脸色依旧苍白,却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周围。

沈知微的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顾时砚站在她身边,目光也落在念念身上。小女孩的眼睛确实像极了他,尤其是那股倔强又好奇的劲儿。

“顾总,沈小姐,医生说孩子恢复得很好,只要度过观察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林舟在一旁低声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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