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晨露还凝在柏树叶上,带着深秋的寒气。顾时砚站在“李婶之墓”的碑前,指尖拂过碑上模糊的字迹。照片里的女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眉眼温和,嘴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顾总,查到了。”林舟将一份泛黄的档案递过来,“李婶原名叫李翠兰,当年是顾家的奶娘,一手带大了念安小姐。二十年前念安小姐三岁时,在院子里玩秋千摔断了腿,老夫人认为是李婶失职,把她赶了出去。听说她被赶走后大病一场,不到半年就没了,是苏曼的母亲偷偷给她办的后事。”
顾时砚翻看着档案,里面夹着一张老旧的全家福——年轻的李婶抱着粉雕玉琢的顾念安,站在顾家老宅的槐树下,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暖的纱。
“苏曼的母亲和李婶是什么关系?”
“是同乡,当年一起进的顾家做佣人,后来苏曼母亲嫁了人,才离开了顾家。”林舟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件事很奇怪,李婶的死因登记是‘急病’,但我们查到她去世前三天,曾去医院看过病,诊断结果只是风寒。”
顾时砚的眉峰拧成了疙瘩。风寒致死?太过蹊跷。
他蹲下身,看着碑前半枯的野菊——显然有人常来。“苏曼最近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天,我们查到她的车停在墓园外整整两个小时。”
顾时砚站起身,目光扫过墓园深处的松柏,像在穿透层层叠叠的阴影。“去查二十年前顾念安摔断腿的事,越详细越好。另外,把苏曼母亲的所有资料调出来,我要知道她和李婶当年在顾家,到底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
医院的病房里,沈知微正给念念削苹果,刀尖突然顿了一下。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下午,顾家老宅院子里的动静。
那天她去找顾念安玩,刚走到月亮门边,就看到三岁的顾念安坐在秋千上哭,李婶跪在地上,后背的衣服被老夫人用拐杖抽得通红。“连个孩子都看不好!顾家白养你了!”老夫人尖利的骂声像针一样扎耳朵。
她吓得躲在门后,直到李婶被管家拖出去时,那双温和的眼睛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里面盛着的委屈和绝望,她到现在都记得。
“姐姐,苹果削好了吗?”念念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沈知微回过神,将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指尖却有些发凉。“念念,你还记得李奶奶吗?就是以前总给你讲故事的李婶。”
念念咬着苹果,摇了摇头:“不记得啦,妈妈说她是坏人,会把我偷走。”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是谁告诉念念这些的?
正想问,病房门被推开,顾时砚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在聊什么?”
“在说李婶。”沈知微看着他,“你查到什么了吗?”
顾时砚将墓园的照片递给她:“李婶的死有问题,而且二十年前念安摔断腿的事,可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念念身上,“念念刚才说,有人告诉她李婶是坏人?”
沈知微点头:“她说妈妈告诉她的。”
“妈妈?”顾时砚的眉峰蹙得更紧,“念安被收养时才一岁,她的亲生母亲早就不在了,是谁在她面前扮演‘妈妈’的角色?”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投进沈知微心里。是啊,顾念安从小就喊老夫人“奶奶”,喊顾时砚“哥哥”,从未提过“妈妈”。是谁在她心里种下了“妈妈”的影子?
“会不会是苏曼?”沈知微猜测,“她总往顾家跑,跟念安走得很近。”
顾时砚没说话,走到窗边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林舟,查一下顾念安从小到大的生活记录,特别是跟她亲近的女性,有没有人让她喊过‘妈妈’。”
挂了电话,他回头看到沈知微正盯着李婶的照片出神,眼神里带着困惑。
“你想起什么了?”
“我在想二十年前那天,”沈知微的声音很轻,“李婶被赶走时,我看到她手里攥着个东西,好像是……银锁。”
顾时砚的瞳孔骤然收缩:“银锁?什么样的银锁?”
“上面刻着个‘安’字,”沈知微回忆着,“是老夫人给念安求的长命锁,据说丢了很久,老夫人当时还发了好大的火。”
如果银锁在李婶手里,那顾念安摔断腿,会不会和这把锁有关?
下午林舟就送来了新的调查结果,档案袋里装着顾念安的成长相册和几段模糊的录像带。
“顾总,我们查到念安小姐十岁那年,苏曼的母亲常来顾家,念安确实喊过她‘张妈妈’。”林舟指着一张照片——穿旗袍的女人抱着顾念安,眉眼和苏曼有几分相似,“这就是苏曼的母亲,张慧兰。”
沈知微看着照片里的张慧兰,突然想起一个被遗忘的细节:“我记起来了,张慧兰当年总给念安带糖糕,说那是李婶以前常做的味道。”
顾时砚拿起另一盘录像带,是顾念安十二岁生日宴的录像。画面里张慧兰坐在角落,看着顾念安吹蜡烛,眼神复杂,像是欣慰,又像是……愧疚。
“张慧兰十年前就病逝了,”林舟的声音带着凝重,“死因和李婶一样,都是‘急病’。”
又是急病?
顾时砚的指尖在录像带上摩挲着,忽然定格在一个画面——张慧兰给顾念安整理衣领时,手腕上露出一道月牙形的疤痕。
“这个疤痕……”沈知微的声音有些发颤,“我在李婶的手腕上也见过!”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相同的疤痕,相似的死因,都和顾念安有关……李婶和张慧兰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傍晚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敲打着公寓的玻璃窗。沈知微翻看着张慧兰的资料,突然在一张旧报纸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张慧兰曾在二十年前的纺织厂工作,而那家纺织厂,正是她外公当年创办的。
“时砚,你看这个!”她把报纸递过去,“张慧兰和我外公的工厂有过合作!”
顾时砚接过报纸,标题赫然写着“沈氏纺织与张慧兰签订合作协议”。时间正是顾念安摔断腿的前一个月。
“沈氏纺织……”顾时砚的眼神沉了下去,“你外公当年是不是有个助理,姓刘?”
沈知微愣住了:“你怎么知道?刘叔是外公最信任的人,后来外公去世,他就辞职了,再也没联系过。”
“因为他现在是苏曼的司机。”顾时砚的声音冷得像冰,“我早上看到苏曼的车时,开车的就是他。”
沈知微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外公的助理,张慧兰的女儿,李婶的同乡……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人,竟然都被一根无形的线串在了一起。
“难道……”她不敢往下想。
“二十年前顾念安摔断腿,可能不是意外。”顾时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李婶手里的银锁,张慧兰和你外公的合作,刘叔现在为苏曼工作……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有人在利用顾家的事,报复沈家。”
报复沈家?沈知微的心脏狂跳起来。外公当年的纺织厂确实因为一场“意外”火灾倒闭,外公也因此一病不起,难道那场火灾和张慧兰有关?
“可他们为什么要报复沈家?”
顾时砚没说话,拿起手机拨通了刘叔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里传来嘈杂的麻将声。
“刘叔,我是顾时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刘叔苍老的声音:“顾总找我有事?”
“我想问问你二十年前沈氏纺织的火灾,还有张慧兰,你知道多少。”
刘叔的声音瞬间变得紧张:“顾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事,先挂了。”
“别急着挂,”顾时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李婶和张慧兰都死了,你想步她们的后尘吗?”
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牌散落的声音,刘叔的声音带着颤抖:“顾总,那事……不能说啊,说了会死人的!”
“谁要你死?”
“是……是老夫人……”
沈知微和顾时砚同时屏住了呼吸。
老夫人?顾时砚的奶奶?
“当年火灾是老夫人让人放的,”刘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人听见,“她说沈老板抢了顾家的生意,毁了她儿子的前途……张慧兰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是她安排进纺织厂当内应的……李婶发现了这事,想告诉先生,才被老夫人借故赶出去,后来……后来就被灭口了……”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沈知微只觉得浑身冰冷,像掉进了冰窖。
她一直以为慈祥的顾老夫人,竟然是毁掉她家的凶手?
顾时砚的脸色铁青,握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一直敬重的奶奶,竟然藏着这样肮脏的秘密。
“念安摔断腿,也是老夫人安排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是……老夫人怕李婶把事捅出去,故意让念安摔断腿,好有理由赶走李婶……”刘叔的声音带着哭腔,“顾总,我知道的就这些,求你放过我吧……”
电话突然被挂断,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了。
顾时砚猛地将手机砸在墙上,屏幕瞬间碎裂。
“时砚!”沈知微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他的身体烫得像火,眼神却冷得像冰。
“我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痛苦,“我恨了你三年,骂你是凶手,可真正的凶手,却是我最亲的人……”
他想起奶奶每次提起沈知微时的厌恶,想起她总在他面前说顾念安是被沈知微所害,想起她看着顾念安时那看似慈爱、实则复杂的眼神……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不是你的错。”沈知微抱住他,声音哽咽,“谁也想不到……”
顾时砚反手紧紧抱住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的呼吸滚烫地落在她的颈窝,带着压抑的痛苦。“知微,对不起……对不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两个伤痕累累的心。
第二天一早,林舟急匆匆地赶来,脸色苍白:“顾总,刘叔……死了,在出租屋里,煤气中毒。”
顾时砚的拳头猛地砸在桌上,咖啡杯震得粉碎。“是老夫人干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舟的声音带着慌乱,“直接去问老夫人吗?”
“不能打草惊蛇。”顾时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能藏二十年,心思一定缜密得可怕。我们需要证据。”
他看向沈知微:“你外公当年的工厂火灾,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沈知微想了想:“外公的日记!他有记日记的习惯,我小时候在阁楼里见过,后来搬家就不知道放哪了……”
“去你以前住的老房子找找。”顾时砚站起身,“林舟,你去查老夫人二十年前的资金流向,还有张慧兰的银行账户,肯定能找到转账记录。”
沈家的老房子在城郊的老巷里,久无人住,院门上都生了锈。沈知微推开院门,灰尘在阳光里飞舞,空气里弥漫着旧时光的味道。
阁楼的楼梯吱呀作响,沈知微在积满灰尘的木箱里翻找着,终于在一本泛黄的《牡丹亭》里,找到了那本牛皮封面的日记。
日记本的纸页已经脆了,沈知微小心翼翼地翻开,外公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1998年3月15日:慧兰送来的布料样本有问题,怕是有人想搞鬼。”
“1998年4月2日:老顾太太来找我,说要我让给顾家三个订单,不然……她眼神里的狠劲,不像说笑。”
“1998年4月10日:工厂仓库突然失火,损失惨重。慧兰不见了,刘助理说她昨天就没来上班。”
“1998年4月12日:医生说我这病怕是熬不过去了。知微还小,以后怎么办……”
日记到这里就断了。沈知微的眼泪掉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外公早就察觉到了危险,却还是没能躲过。
“找到了吗?”顾时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知微把日记递给他,声音哽咽:“都在这里了。”
顾时砚翻看着日记,脸色越来越沉。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指尖顿住了——页脚粘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年轻的外公和一个男人的合影,后面写着“与顾兄饮酒,1980年”。
那个男人,赫然是顾时砚的爷爷,顾老夫人的丈夫。
“我爷爷……和你外公认识?”顾时砚的声音带着震惊。
“可能是生意伙伴吧。”沈知微猜测,“我听妈妈说过,外公年轻时和顾家老爷子关系很好。”
顾时砚的眉峰拧得更紧。如果爷爷和外公是朋友,老夫人为什么还要害沈家?这里面一定还有更深的隐情。
回到医院时,护士说苏曼来过,给念念送了个音乐盒。
“音乐盒呢?”沈知微的心提了起来。
“念念说不好玩,扔床底下了。”护士指了指床底。
顾时砚弯腰捡起音乐盒,是个旋转木马的造型,打开时却没有音乐,只有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里面有东西。”他拆开音乐盒,从底座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苏曼和一个苍老的声音。
“奶奶,刘叔死了,顾时砚他们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是苏曼的声音,带着恐惧。
“查不到又怎么样?”老夫人的声音带着阴冷的笑,“当年李婶和慧兰都死了,一个刘叔算什么?”
“可顾念安的事……”
“闭嘴!”老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不许提那个孽种!要不是她,你妈妈怎么会被顾家赶出去?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沈知微和顾时砚同时愣住了。
孽种?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的孙女?
“奶奶,您小声点!”苏曼的声音更慌了,“念安毕竟是顾家的孩子……”
“她不是!”老夫人的声音带着疯狂的恨意,“她是沈老头的种!是那个狐狸精和沈老头生的孽种!我当年收养她,就是要让她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什么?!”沈知微失声尖叫,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顾念安是……她外公的孩子?
录音笔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年沈老头和我儿媳有私情,生下了顾念安,我儿子气不过,开车去找沈老头理论,结果出了车祸死了!”老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怨毒,“我丈夫为了顾家名声,让我把这孽种当亲孙女养,我忍了二十年!我烧了沈老头的工厂,杀了知道真相的人,就是要让他们沈家断子绝孙!”
“那三年前的车祸……”
“是我让陈老三干的!那个孽种发现了银锁里的秘密,想去找顾时砚说,我不能让她坏了我的事!”
录音笔突然被掐断,病房里一片死寂。
沈知微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顾念安是她的小姨?老夫人因为儿子的死报复沈家?顾时砚的父亲,是因为这个才出的车祸?
太多的真相像潮水一样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顾时砚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他一直以为父亲是意外去世,没想到竟然和这些恩怨有关。而他疼了二十多年的妹妹,竟然是……仇人的孩子?
“时砚……”沈知微想去扶他,却被他猛地推开。
“别碰我!”他的声音嘶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混乱,“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他转身冲出病房,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只想逃离这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地方。
沈知微看着他踉跄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这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