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如果这座终年被阴霾笼罩的大宅也有清晨的话——惨白的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神代樱几乎一夜未眠。身下柔软昂贵的床铺像是长满了无形的针,房间里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心惊肉跳。手腕上那两个已经愈合、只留下淡粉色痕迹的牙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所处的境地。
她换上了房间里早已准备好的衣物,一条简单的黑色连衣裙,衬得她银发更亮,肌肤愈发苍白。镜子里,那双紫眸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比昨日更加坚定。
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根据昨夜零碎听到的指引,她找到了餐厅的位置。那是一个极其宽敞,却同样弥漫着陈旧与奢华气息的房间。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暗红色的桌布,摆放着熠熠生辉的银质餐具,仿佛在准备一场隆重的宴会,但气氛却冰冷得如同墓穴。
当她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长桌的主位空着。两侧,逆卷怜司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一份似乎是财经报纸的东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在她进门时只是极快地扫了一眼,便重新回到报纸上,仿佛她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空气。
他对面,逆卷绫人毫无坐相地瘫在椅子里,一双长腿嚣张地架在桌沿,看到她进来,红眸立刻亮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像是在说“你终于来了”。
逆卷礼人坐在绫人旁边,正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戳着面前一个煎得半熟的蛋,看到她,立刻送上了一个灿烂得过分的笑容,挥了挥手:“早上好啊,我们可爱的小樱~ 昨晚睡得还好吗?”语气亲昵得仿佛他们是多年的好友。
神代樱没有理会他话语中的戏谑,目光扫过其他人。逆卷奏人缩在离主位最远的角落,紧紧抱着他的泰迪熊,小声地对着熊耳朵嘀咕着什么,偶尔抬头看她一眼,那眼神湿漉漉的,却让她脊背发凉。逆卷昴坐在奏人旁边,眉头紧锁,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面前的食物一口未动。
而最让她在意的是,那个绿色头发、总是睡意朦胧的长子,逆卷修,并没有出现。
她沉默地走到长桌离主位最远的一端,那里空着一个位置,像是特意为她留的——一个边缘化的,属于“外人”的位置。
她刚拉开椅子,绫人充满嘲弄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喂,祭品,谁允许你坐了?经过本大爷同意了吗?”
神代樱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怜司头也不抬,冷冰冰地开口:“绫人,注意餐桌礼仪。以及,她现在是暂居于此的‘客人’。”他刻意加重了“客人”两个字,与其说是维护,不如说是划清一种界限分明、受规则约束的关系。
“客人?”绫人嗤笑一声,把腿放下来,身体前倾,隔着长长的餐桌盯着神代樱,“我可没承认。在我眼里,她就是我昨晚没吃完的点心。”
“哎呀呀,绫人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礼人晃着叉子,笑容暧昧,“这么漂亮的‘点心’,当然要慢慢品尝,一下子吃掉多浪费啊。你说是吧,小樱?”
神代樱垂下眼睫,没有回应任何挑衅。她安静地坐下,挺直背脊,双手放在膝盖上。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上的反击都可能引来更过分的对待,沉默和观察是她目前最好的武器。
女仆无声无息地端上食物。不是想象中的鲜血,而是正常的人类餐点,精致的摆盘与周围诡异的气氛格格不入。
没有人动餐具。
气氛凝固得让人窒息。几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她身上,像是在评估,在等待,在寻找下一个乐子。
终于,怜司放下了报纸,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尽管他什么都没吃。他看向神代樱,语气公式化:“神代小姐,既然你暂时住下,有些规矩需要告知你。大宅西侧的塔楼禁止进入,夜晚不要在没有陪伴的情况下在走廊徘徊,以及……”他顿了顿,红眸透过镜片审视着她,“……不要试图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神代樱点了点头,表示听到。
“哼,跟她废话这么多干嘛。”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吃饱了!”
他面前的餐盘分明完好如初。
“昴,你的‘用餐’时间还没到。”怜司淡淡地提醒。
“要你管!”昴恶声恶气地顶撞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
就在这时,一个慢悠悠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逆卷修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有些凌乱,衬衫扣子松了两颗,他看也没看餐桌旁的众人,径直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烈酒,然后窝进了壁炉旁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早餐,或者说这场诡异的晨间集会,似乎因为修的加入(或者说无视)而变得更加难以形容。
“那个……泰迪说,它想尝尝她的味道……”奏人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他举起怀里的泰迪熊,让它“面对”着神代樱,“可以吗?就一点点……我会很小心的……”
怜司皱眉:“奏人,不要提出无礼的要求。”
“这怎么能算无礼呢?”礼人唯恐天下不乱地接口,他站起身,竟然端起了自己那杯猩红色的、疑似血液的饮料,笑眯眯地朝着神代樱走过来,“分享是一种美德啊,奏人。来,小樱,尝尝这个?这可是高级货哦,比你以前喝过的东西美味多了。”他将杯子递到神代樱面前,诱哄般地说道。
那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神代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看吧,她不喜欢。”绫人看好戏似的说道,语气带着幸灾乐祸。
礼人却不放弃,身体前倾,几乎要将杯子凑到她唇边:“试一试嘛,说不定会爱上这种感觉哦~”
神代樱猛地抬手,想要推开那令人作呕的杯子。然而,她的动作似乎激怒了礼人,或者正是他期待的反应。他手腕微微一转,杯子里粘稠的液体猛地晃出,眼看就要泼在她白色的衣领上——
“够了。”
一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
是修。他依旧窝在沙发里,甚至没有看向这边,只是懒懒地晃动着手中的酒杯。
但就是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礼人动作顿住了。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看了看修,又看了看脸色苍白却眼神倔强的神代樱,最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将杯子收了回来。
“真没劲。”他嘟囔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神代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朝修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刚才的出言阻止只是嫌他们太吵。
怜司推了推眼镜,对这场闹剧不置一词,只是重新拿起了报纸。
绫人冷哼一声,似乎对修打断了他的乐趣感到不满。
奏人失望地抱紧了泰迪熊。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但神代樱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她坐在这张长长的餐桌末尾,如同置身于一个无形的角斗场,周围是六位心思各异的“猎人”,而她,是他们共同觊觎却又彼此制衡的“猎物”。
她拿起手边的银质餐叉,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强迫自己切下一小块面前的食物,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但她必须吃下去,必须积蓄力量。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兄弟”。
狩猎开始了。
但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