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们所想，傅清言确实在这里。
他从未真正离开。
他没有变成复仇的厉鬼，因自绝而亡，他的灵魂被束缚在了生命最终消散之地，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地重复着那一刻的极致痛苦与绝望。
……
比这重复的酷刑更折磨他的是，兄弟们的痛苦。他们的痛苦，他们的麻木，他们的行尸走肉……这一切都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地、缓慢地凌迟着傅清言的灵魂。
傅清言“对不起…”
他无数次哭泣。
傅清言“我不该死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会让你们这么痛苦……”
他看到他们冲进他的房间，急切地呼唤他的名字，因为他们隐约听到了他的哭声，他多想回应他们！多想告诉他们他在这里！多想抚摸仔仔的头发，擦去胡枫的眼泪，拉住小辛的手，甚至……对熙泰说一声，那不全是他的错。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一缕风，一道无形的影子。他穿透不了实物，发不出能被听见的声音，留不下任何痕迹。
他太痛苦了，比重复承受死亡的那一刻还要痛苦千万倍。
……
一天夜晚，仔仔又趴在他床上哭泣，喃喃自语。
仔仔“清言哥哥，你要是真的在这里……能不能……给我们一点点回应？”
仔仔“一点点就好……让我们知道你不是完全消失了……”
傅清言看着仔仔哭得通红的眼睛和颤抖的肩膀，他忘记了自己是虚无的，忘记了过去尝试触碰物质世界带来的虚弱感。他只想抱住这个最小的弟弟，告诉他别哭了，哥哥在这里。
傅清言“仔仔，别哭了。”
他凝聚起所有残存的力量，伸出无形的手，想要拥抱那个颤抖的、悲伤的身影。
？他似乎触碰到了。
仔仔猛地一颤，哭声戛然而止。他仿佛被一股带着凉意的温柔包裹住了，那感觉转瞬即逝，却无比真实。
仔仔“清言哥哥？”
仔仔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四处张望。
仔仔“是你吗？”
……
刚刚那一瞬间的触碰，几乎耗尽了傅清言所有的力量。他无法再做出任何回应，只能无力地看着仔仔急切地寻找，感受着其他几人被惊动后迅速赶来的焦灼和期盼。
他就在这里啊。
他一直都在。
他看着他们痛苦，陪着他们绝望，承受着双倍的煎熬。
他多么想告诉他们，他也很想他们，他后悔了，他不想看到他们这样痛苦地活下去。
可是，每一次试图沟通，都需要耗费他难以承受的能量，每一次失败，都让他更加绝望。
仔仔“清言哥，你别走！你再抱抱我！求你了！”
胡枫“仔仔，你说什么？你感觉到言言了？”
仔仔“是真的！三哥！”
仔仔用力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悲伤。
仔仔“虽然很轻，像一阵风，凉凉的……但是，那就是哥哥！我知道！他让我别哭了！他在这里！”
熙泰“仔仔，你确定吗？”
仔仔“我确定！熙泰哥！我真的确定！”
仔仔激动地指着自己刚才被拥抱的地方。
仔仔“就在这里！虽然现在感觉不到了……但他肯定在！他肯定能听到我们说话！”
真的吗？
尽管悲伤，但至少他们感觉到，那个离去的亲人，或许并未完全消失。他可能以另一种形式，在一个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空间里，同样痛苦地、思念地注视着他们。
……
而蜷缩在浴室角落的傅清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傅清言“我在…我一直都在…我好想你们……”
这永无止境的折磨……或许，这就是对他轻易放弃生命、留给生者无尽痛苦的，最残酷的惩罚。
而他，连祈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
——
时间对于傅清言的来说，失去了线性的意义，他习惯性地重复循环完死法后，就会在房间里溜达。
胡枫老是喜欢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翻开的金融周刊，但目光却长时间停滞在某一页，久久没有移动。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黯淡。
傅清言悄无声息地靠近，悬浮在沙发背后，低头看着那本杂志。是他以前常看的那类刊物。
……
胡枫好像很想他。
他想安慰一下胡枫，想去触碰书页边缘，然后那本被胡枫虚握在手中的金融周刊，突然从他指尖滑落，掉在了地上。
？？
胡枫回过神来，弯腰去捡杂志。小辛、阿威和仔仔也同时被声响吸引，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胡枫，又狐疑地扫过四周。
大白天的，胡枫哥咋了？
傅清言自己也愣住了，他刚才好像真的碰到了，他看着胡枫捡起杂志，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又看了看其他兄弟警惕又期盼的眼神。
……
大家因为这点小小的意外而露出的、不再是全然麻木的表情，傅清言竟然觉得有点好玩？
既然他们看不见自己，那他何不好好地利用这个机会捉弄一下他们！反正他闲得无聊。
傅清言集中精神，轻轻推了一下那个杯子，果然玻璃杯倒下了，水洒了出来。
小辛第一个跳了起来，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小辛“谁？家里进人了？”
仔仔“是言言哥吧？”
没错！仔仔！你真聪明！
傅清言漂浮在半空，他又试图去碰触小辛摊在地上的一个小螺丝刀。这次似乎没那么顺利，螺丝刀只是轻微滚动了一下。
但接二连三的异常，已经足以让兄弟们确认，这绝非普通的意外。
小辛“…真有你的……清言哥……”
他甚至咧了咧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辛“变成幽灵了还要出来吓唬人？”
……
胡枫抽出纸巾擦拭刚才碰到的水渍，他抬起头。
胡枫“言言……是你吗？别闹了，水洒了不好收拾。”
？
仔仔已经兴奋地跑到了客厅中央，仰着头，对着空气张开手臂。
仔仔“清言哥，你在跟我们玩对不对？你再弄点声音出来！”
不是哥们，他是鬼诶！他们为什么不害怕！！
他真的有点怒了，开始继续搞破坏，客厅里一时间显得有些鸡飞狗跳，物品接二连三地发出细微的响动。
兄弟几人起初还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试图捕捉那无形的存在，但很快，他们就放弃了这种徒劳的努力。
小辛甚至一屁股坐回地毯上，看着那堆被幽灵光顾过的工具。
小辛“清言哥真能折腾。”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熙泰走了出来，冷漠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和神色各异的弟弟们。
熙泰“玩够了就消停点。”
熙泰“别把家里弄得太乱。”
说完，他转身走回书房，关上了门。
？？？
熙泰这个混蛋！
凭什么说他？他现在可是鬼！是超自然的存在！他一定要让熙泰知道厉害，要把他吓得屁滚尿流！对，就是这样。
他悄悄来到了熙泰的房间。
熙泰坐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背对着门口，面对着并排摆放的三台显示器。
傅清言悬浮在门口，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即使只是灵魂状态，他也能感受到那股无形的的压迫感。这让他刚刚升起的雄心壮志稍微打了个折扣。
他…真的能吓到这个人吗？
不管了！试试再说！
他首先推倒了一个笔筒，熙泰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是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然后……继续打字。
？？？
就……就这样？没点别的反应？害怕呢？惊叫呢？这不科学！
他不信邪，又把目标转向书架上一本看起来特别厚重的精装书。他用力一推，书本沉重地砸在地毯上。
熙泰这次连停顿都没有，只是抬手推了推眼镜，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仿佛那声巨响只是背景噪音。
……
熙泰到底是不是正常人！？这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开始像个小旋风一样在书房里捣乱，让窗帘晃动，甚至试图去按显示器的开关，让屏幕黑掉。
……
然而，无论他制造出多大的动静，熙泰始终稳如泰山。呜呜呜，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为什么不怕他？他明明很凶啊！
良久，熙泰终于处理完了工作，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些许疲惫。他端起桌角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咖啡。
机会来了！他趁熙泰放下杯子的瞬间，集中最后一点力气，咖啡杯猛地一晃，深褐色液体泼溅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熙泰洁白的衬衫袖口和手背上。
这下熙泰终于要忍不住了吧！
熙泰沉默了几秒。
……
然后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背和袖口。
熙泰“玩够了？”
傅清言瞬间僵住，一股莫名的热气仿佛冲上了他并不存在的脸颊。这语气……这语气简直和刚才在客厅时一模一样。就像在对待一个无理取闹、却又让人舍不得真正责罚的弟弟。
熙泰“是不是还要我抱抱你，亲亲你，你才肯消停？”
什么玩意？！
傅清言瞬间从书房里逃了出来，穿过墙壁，一头扎回自己那间冰冷又熟悉的浴室角落，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
可恶啊，他一定要恢复好力气，然后再去吓死熙泰，他就不信了。
深夜，熙泰正在沐浴，浴室的灯突然开始疯狂闪烁。镜子上缓缓浮现出水雾组成的字。
“我~是~鬼~”
……
熙泰挑挑眉，面不改色地继续洗头。
熙泰“嗯，很可怕。”
？？？？？
你妈的！
傅清言气得在浴室里转圈。他试着去拿沐浴露瓶子，这次成功了，他得意地把瓶子扔向熙泰，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轻飘飘地落在熙泰脚边。
熙泰“力道不够啊，小少爷。”
熙泰关掉水龙头，裹上浴巾，不可否认的是他身材确实很好。
熙泰“做鬼也要多锻炼。”
……
傅清言简直要气炸了。他跟着熙泰走进卧室，看着对方从容地躺上床，决定使出杀手锏。他集中全部意念，终于让被子缓缓升起，然后啪地盖在熙泰脸上。
……
熙泰“咳咳...”
熙泰差点没被捂死，他把被子拉下来。
熙泰“这就过分了啊。”
傅清言得意地飘到床上，试图压住熙泰，结果直接穿了过去，摔在另一边的地板上。熙泰能感觉到地板发出来一些细微的响声。
哎……做人做鬼，这小少爷怎么都这么……可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