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脚踝时,楚明漪才停下脚步。他回头望了一眼,竹屋的飞檐早已隐在白茫茫的雾气里,像那段骤然破碎的过往,再寻不见踪迹。指尖还残留着铜钱的凉意,他将那枚铜钱塞进衣襟,贴着心口的位置,转身往南而行——回山的路他熟,只是此刻心中空落落的,竟不知回去后该如何面对师门长辈的问询。
行至晌午,雾散了些,官道旁的茶寮里人声渐起。楚明漪刚要迈步进去讨碗热水,就听见邻桌两个江湖客的交谈声飘进耳朵。
“你听说了吗?漠北那边不太平,据说前朝余部最近在召集旧众,好像要跟当今朝廷对着干呢!”
“可不是嘛,我昨日在驿站还见着几个玄衣人,腰间都别着青铜令牌,看着就不好惹。听人说,那是前朝镇北侯麾下的标记,当年镇北侯战死沙场,部众散了十来年,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
“玄衣”“漠北”“旧部”——这几个词像针一样扎进楚明漪的心里。他握着茶碗的手猛地一紧,滚烫的茶水溅在指腹,竟没觉得疼。裴鹤洲说去漠北处理旧部的事,难道与前朝余部有关?可他分明是江湖中人,怎么会牵扯上朝堂纷争?
楚明漪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悄悄走到那两个江湖客身边,拱手道:“二位兄台,方才听闻漠北有玄衣人聚集,不知他们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那两人见他气质清雅,不像歹人,便随口答道:“特征嘛,除了青铜令牌,听说他们首领身边总跟着个穿白衫的谋士,而且……那首领好像姓裴。”
“姓裴?”楚明漪的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呼吸骤然一滞。他强撑着谢过二人,转身冲出茶寮。回山的念头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去漠北,找裴鹤洲问清楚。
他不知道的是,茶寮的角落里,一个穿灰衣的男子正看着他的背影,从怀中取出一枚鸽哨,轻轻吹响。
三日后,楚明漪抵达漠北边境的黄沙镇。这里不比江南的温润,风里裹着沙砾,刮在脸上生疼。他找了家客栈住下,四处打听玄衣人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直到第五日傍晚,他在镇外的破庙里避风沙时,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
他屏住呼吸,从破庙的窗缝往外看——三匹黑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人果然穿着玄衣,腰间的青铜令牌在夕阳下泛着冷光。为首那人勒住马,楚明漪的目光落在他耳后时,心脏猛地一跳——那道浅浅的红痕,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是裴鹤洲。
可此刻的裴鹤洲,与在竹屋时判若两人。他卸下了往日的温柔,眉宇间满是凌厉,正低头与身边的白衫人说着什么,语气严肃。白衫人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铺在马背上。
楚明漪攥紧了衣襟里的铜钱,指尖泛白。他想冲出去问清楚,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裴鹤洲耳后的红痕明明是委屈的痕迹,可他此刻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谎。难道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喊杀声。裴鹤洲脸色一变,收起地图,对身后的人沉声道:“朝廷的人来了,按原计划行事!”
话音刚落,他便策马转身,玄色衣摆在风沙中扬起。楚明漪看着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喊道:“裴鹤洲!”
裴鹤洲的马猛地一顿。他回头,看见楚明漪站在破庙前,衣摆沾着沙尘,眼底满是红血丝。四目相对的瞬间,裴鹤洲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冰冷覆盖。他咬了咬牙,狠声道:“楚明漪,我说过,你我两清,何必再来纠缠!”
“我不是来纠缠的!”楚明漪快步上前,风沙迷了他的眼,“我只想知道,你说的权宜之计,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去漠北,到底要做什么?”
裴鹤洲刚要开口,身边的白衫人突然低声提醒:“首领,朝廷的人快到了,我们不能耽搁!”
裴鹤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决绝。他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裹,扔到楚明漪面前:“这里有足够的盘缠,你立刻回江南,别再踏入漠北半步。”说完,他猛地一夹马腹,黑马嘶鸣一声,朝着风沙深处奔去。
楚明漪捡起包裹,看着裴鹤洲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黄沙里,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打开包裹,除了银子,还有一张叠得整齐的纸——上面是裴鹤洲的字迹,只有一句话:“待风沙落定,若你还愿见我,便去镜湖竹屋等。”
楚明漪攥着那张纸,心口的钝痛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希望。他抬头望向裴鹤洲离去的方向,风沙依旧呼啸,可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