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沉默着,忍受着。每日晨省,我低眉顺眼,姿态恭顺,将所有的屈辱和冰冷都默默咽下。回到听竹轩,我便坐在那扇破旧的窗下,就着昏暗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绣着屏风。冯氏以“磨磨性子”为由,丢给我一大堆绣活,要求极高,时限却紧。
秦嬷嬷和小满看着我日渐消瘦沉默,忧心忡忡,却无计可施。
她们不知道,在我低垂的眼帘下,冷冽的光芒正在积聚。
那枚冰冷的铜印,在我指尖反复摩挲。
时机需要等待。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冯氏娘家来了几位娇客,是她的侄女和外甥女,皆是京都中有名的闺秀。冯氏特意叫我去前厅奉茶,其用意不言而喻——拿我这个“边关野人”做陪衬,彰显她娘家女孩们的尊贵优雅。
我穿着半旧的衣衫,捧着茶盘进去时,那几个女孩正围着冯氏说笑,声音清脆,穿着时兴的苏绣杭缎,头上珠翠生辉。见到我,她们的笑声顿了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轻蔑的眼神。
我依礼奉茶。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衣裙、容貌最娇俏的女孩,接过茶时,手指“无意”一滑——
“哎呀!”
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手,也溅湿了她昂贵的裙摆。
她惊呼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地看向冯氏:“姑母……”
冯氏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指着我厉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连杯茶都端不稳!冲撞贵客,粗手笨脚,果然是边关长大的,毫无教养!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我垂下眼,掩去眼底一丝冷嘲。这伎俩,未免太过拙劣。
“是,母亲。”我低声应了,没有辩解,转身退下。
祠堂阴冷潮湿,只有一盏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我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欢声笑语,心底一片平静。
跪了约莫一个时辰,祠堂老旧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是府里负责打扫祠堂的一个小哑巴丫鬟,叫小草。平日里没少受其他下人欺负,我偶尔会把自己省下的点心偷偷塞给她。
她怯生生地递进来一个还有点温热的馒头,又飞快地比划着手势。她不会说话,但眼神里的担忧很明显。
我接过馒头,冲她笑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犹豫了一下,又指了指外面,做了个“偷听”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冯氏院子的方向,脸上露出厌恶和害怕的神情。
我心中一动,放轻声音:“小草,你听到了什么?”
小草紧张地四下张望,然后凑近些,极其笨拙地用手势夹杂着口型,断断续续地“说”:夫人…和管事…说…账…亏空…很多…秘密…怕人知道…嫁妆…补…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
冯氏执掌中馈,侯府账目若有巨大亏空,她首当其冲。她如此苛待我,拼命克扣,甚至将手伸向我的嫁妆(虽未得逞,但心思已动),莫非就是为了填补亏空?
小草说完,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了。
我捏着那个冰冷的馒头,心底的脉络逐渐清晰起来。
又过了许久,天色渐暗,才有婆子来没好气地叫我起来:“夫人开恩,让你回去了!真是晦气!”
我慢慢站起身,膝盖已经麻木刺痛。一瘸一拐地走回听竹轩的路上,经过侯府的花园。时值深秋,花园里有些萧条。我却注意到,几处假山石缝间,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痕迹。像是……某种特殊的标记?非常隐蔽,若非我在边关常看父亲麾下斥候留下的暗号,几乎会忽略过去。
心中疑云顿起。承恩侯府的花园里,怎会有这种类似军中暗号的东西?
回到听竹轩,秦嬷嬷和小满立刻红着眼圈迎上来,用热毛巾给我敷膝盖,又端来一直温着的稀粥。
“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小满哽咽道。
我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无事。喝下那碗没什么米粒的稀粥,身体才暖和了一些。
夜深人静,我吹灭了屋里那盏光线昏暗、烟味呛人的油灯。却没有睡,而是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
黑暗中,我的眼睛适应了片刻,然后从贴身的行李深处,摸出一个小巧的、牛皮缝制的卷囊。打开,里面是几样奇特的“小玩意儿”:那枚内藏玄机的铜印,一小盒色泽气味几乎与普通胭脂无异的药膏,几根细如牛毛、却异常坚韧的特制丝线,还有一个小小的、骨质的哨子。
这些都是我在边关时,跟着军中的老斥候、还有那些走南闯北的奇异商人学来的、或是交换来的小东西。本以为带回京都再无用处,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