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上深色的简便衣服,将头发利落挽起。动作轻盈如猫,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京都的夜,没有边关的透亮星空,只有浓重的、压抑的墨蓝。
我避开更夫和偶尔巡夜的婆子,凭借着白日观察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在侯府偌大的宅院中潜行。承恩侯府底蕴深厚,宅邸广阔,亭台楼阁,假山池塘,路径复杂。
我的目标,是账房和冯氏所居的正院。
账房看守并不森严,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会有人深夜来偷看账本。我利用那特制的丝线和一点小技巧,悄无声息地拨开了里面的窗栓,潜了进去。
屋内充斥着陈年墨锭和纸张的味道。借着微弱的光线,我快速翻阅着近期的账册。账面做得极其漂亮,收支平衡,甚至略有盈余。但仔细看那些采买开销,数目大得惊人,且经手人多是冯氏的陪房或心腹。一匹江南云锦报账八十两,一套官窑瓷器报账三百两……远超市价。
我又冒险潜入冯氏内室的小书房。这里陈设更为精致,却透着一股俗气的奢华。在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匣前,我停住了。锁是精巧的九宫锁。我凝神屏息,侧耳倾听锁芯内极细微的机括声——这是跟边关一个老锁匠学的绝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伴随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锁开了。
匣子里,是几本真正的私账。只翻看了几页,我的后背便窜起一股凉意。
账目亏空之大,触目惊心!不仅侯府公账被掏空,连几处祭田、祖产的收益也被挪用。许多款项去向不明,标注着极其隐晦的代称。而最近几笔巨大的支出,竟与……东宫有所牵连?
我迅速用带来的炭笔和薄纸,拓下最关键几页的账目和那些古怪代称。然后将一切恢复原状,重新锁好匣子,抹去所有痕迹,悄然退出。
离开正院,我又想起花园里的标记。循着记忆找到那几处假山,仔细探查。果然,在几块看似寻常的石头下,发现了极其微小的、新刻上去的印记。指向的,竟是侯府西北角一处荒废的旧院。
那里靠近侯府外墙,据说闹鬼,平日无人靠近。
我潜行过去。旧院荒草丛生,阴森可怖。我伏在断墙下,凝神感知。院内并无人声,但在最深处的破屋窗下,我闻到一股极淡的、被风吹散的特殊气味——那是北狄贵族喜用的一种薰陆香的味道!京都极少见!
我心头巨震,不敢久留,立刻循原路返回。
回到听竹轩,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我换下夜行衣,藏好拓印的账页和一身寒气,重新躺回床上,仿佛从未离开过。
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冯氏掌家,竟有如此巨大的亏空,且可能与东宫有不清不楚的牵扯?而荒废的旧院,为何会出现北狄的痕迹?承恩侯府,这艘看似华丽尊贵的巨轮,内里早已腐朽不堪,甚至可能……通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