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内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块。
……
周原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寒意还尚未散去,就有一阵尖锐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死寂。
蒋春才离得最近,他抓起听筒:“喂,江云市公安厅……什么?哪里?……好,好!保护好现场,我们马上到!”
迅即,他猛地放下电话,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刘队!周哥!江云大学……大学里的未名湖……有个学生闲着没事用石头砸冰玩……结果……在冰面破裂时看到湖底有一具尸体!”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
周原与刘成对视一眼,没有任何废话,几乎是同时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春才,通知法医和现场勘查组!其他人维持原案进度!”
刘成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快速下令,“周原,我们走!”
警车拉着刺耳的警笛,一路风驰电掣驶向江云大学。车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
大学校园已被先期到达的派出所同事拉起了警戒线。湖边只有一圈简易的围栏,勉强算得上是防护措施。
周围长了些稀稀疏疏的、发蔫的花草,湖水呈深色,散发着恶臭,显然是由于长时间排放垃圾、又没人打理造成的。
往日里人迹罕至,却在此时围了不少被惊动的学生和老师。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起伏。
湖心偏北的位置,冰面被砸开了一个不规则的大窟窿,碎裂的冰块漂浮在墨绿色的水面上,泛着幽幽的冷光。
几个男生面色惨白地站在一旁,被民警陪着,显然就是发现者。
刑侦支队和法医的到来让人群出现一阵骚动。周原戴上手套鞋套,跨过警戒线,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就在这时,一股清冽的薄荷混合着淡淡茶香的气息,突兀地冲散了现场浑浊寒冷的空气。
一个穿着利落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的身影,正半跪在捞上岸边的尸体旁,动作娴熟地进行初步检视。即使包裹得严实,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苏法医,情况怎么样?”
刘成走上前问道。
被叫做苏法医的女性闻声抬起头,看到来人,眼睛微弯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随即利落地站起身、摘掉一只手套,动作间那股薄荷茶香更明显了些,看上去二十七上下,马尾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额前有几缕碎发,却丝毫不显得凌乱。
“刘队,周队,”
苏清雨语速很快,但字句清晰,直奔主题,“男性尸体,被用麻绳和足重的石头捆绑在一起……初步判断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二岁之间。符合失踪人口李勇的年龄特征。在被冰块撞击后才浮起被发现。”
她侧身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语气平静得像在描述一件标本。
“浸泡时间很长,具体死亡时间需要回去解剖进一步确定。体表未见明显开放性外伤,但指甲缝里有淤泥和疑似织物纤维,已取样。面部和颈部肿胀严重,初步看来符合溺水特征,但至于是否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扔下去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原和刘成,直言不讳:“得等我剖开看了才知道。对了,死者右手紧握,里面好像攥着点东西,冻得太硬了,不敢硬掰,回去处理。”
汇报完毕,没有一句废话。她重新戴好手套,对旁边的助手打了个手势:“准备装袋、运回去。”
周原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目光却再次投向湖面。他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独自沿着湖岸走了几步、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湖冰的断面。
冰层很厚,接近岸边的位置因为前两天的回暖略有融化,但主体依然坚硬。
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仔细丈量着冰层的厚度,神情专注而严肃。
随即,他抬头望向校园里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快速拿出手机查看着近半个月来的江云市气温记录。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气温曲线、冰层形成所需的低温持续时间、每日温差变化……
所有的数据在他的脑海里拆解又重组。
刘成正在和苏清雨低声交流着什么,却见周原猛地站起身,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具正在被装入裹尸袋的尸体,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沉峻。
“刘队,苏法医,”
周原低沉而平静的声音传来,给人了带来一种莫大的安全感。
“你看这冰层的厚度。要达到这个冻结度度,至少需要连续五天夜间温度低于零下五度,且白天最高温也不能超过零度。”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被砸开的冰窟:“根据气象记录,最近一次达到这样持续低温条件的时期,正是在半个月前——准确说,是从八月十号夜间开始,到八月十五号左右结束。”
周原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而这片被砸开的区域,冰层结构显示它是湖面最后封冻的区域之一。它彻底封冻的时间点……”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肿胀的尸体上,几乎一字一顿。
“——正好吻合李勇从学校失踪的那一天,八月十号。”
寒风掠过湖面,卷起细碎的冰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撕扯着人们的心肺。
苏清雨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挑眉,看向周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专业的审视和兴趣。
“啧……”
她停顿了一瞬,随即继续说道:“这时间卡得……那可真是有点意思了。行了,这尸体我得赶紧带回去,里头说不定还藏着能证明周队你这推论的‘惊喜’呢。”
说罢,她利落地一挥手,示意助手将裹尸袋拉上拉链。发现尸体的湖边,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
初步验尸结果很快从苏清雨那边传了过来。她打来电话,言简意赅,透过话筒似乎都能闻到她那边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周队,刘队。李勇后脑有钝器击打伤,颅骨骨裂,符合生前遭受重击。真正的死因是溺水窒息。结论:被人打晕后用麻绳和石头捆绑在一起后抛入湖中。详细的理化报告还得再等等。”
消息传到临时征用为指挥所的学校保安室,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由于这处校园湖十分偏僻,周围并未设置监控,这是目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偌大的校园,冬季人迹罕至的湖边,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青年沉入湖底?
“凶手肯定对校园极其熟悉,而且胆子极大。”刘成皱着眉头说,“但就算再熟悉,扛着个人到湖边,也不可能完全没人看见吧?”
“也许不是扛着的呢?”
周原提出假设。
“用拖车?或者伪装成杂物?”
“那地方原本就偏僻,冬天湖边风大又冷,加上那几天临近期末,学生要么在图书馆,要么在宿舍,确实是个盲区。”
刘成沉吟道,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依旧沉稳,但眉宇间也锁着一丝困惑。
“但无论如何,运送一个失去意识的人,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只是我们还没找到。”
讨论似乎陷入了僵局。大家提出各种可能性,又被一一否定。
就在一片低声议论中,一个略显腼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是蒋春才。
他手里紧紧捧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脸颊因为紧张有些泛红,说话节奏有点快,但努力让自己清晰。
“那个……刘队,周哥……我、我刚刚又翻了一遍最近半个月的校园后勤工作记录。八月的七号至十四号下午……就是李勇失踪那天,校园林科都有安排工人清理湖边的枯枝和落叶,用的是那种……那种手推式的垃圾车。”
他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种提供线索的急切和真诚。
“记录上写,工作范围就包括未名湖北岸那片区域,而且……工作持续到了晚上七点多,天都黑透了。你们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混在了园林工人里面?或者……甚至伪装成了工人?那样的话,就算推着车,里面装着也不会有人怀疑的。”
他一口气说完,微微喘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镜,忐忑地等着反应。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瞬。
刘成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对啊!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春才,你这脑子真好使!”
周原也看向蒋春才,目光里带着认可:“很重要的信息。这条线必须深挖。”
他立刻转向刘成,“刘队,得立刻排查当天所有参与清理工作的园林工人,以及他们的工具车。”
“我这就去安排。”
刘成站起身,语气恢复了雷厉风行,“春才,你把详细记录调出来,跟我来。”
……
就在警方紧锣密鼓地重新调整调查方向时,城市另一角,那家“阳光24小时便利店”即将结束一天的营业。
林知百无聊赖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收银台,手机在口袋里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他动作未停,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表情,自然地拿出手机瞥了一眼。
是一条没有署名的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和一个代号:「湖底。荷花。」
林知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他那一如既往的、死水般的平静。
他近乎是强迫症般地继续整理着货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
货架上的货物全部都摆放得格外整齐,也没有任何落灰的痕迹,甚至连个指纹印都没留下。
随后他不紧不慢放下抹布、对叠整齐、放归原位、对正在清点货物的中年女人——花姐,轻轻地、几乎带着点抒情意味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唉……可惜了。”
花姐抬起头看向他,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和探究。
只见林知微微歪着头,看着窗外寒冷的夜色,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弧度,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谈论一件被打碎的艺术品。
“我还以为……他们要等到来年开春,冰雪消融的时候,才能发现那具尸体呢。”
林知故作叹惋,同时表现出满脸的失落。
便利店的日光灯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冷淡的光晕,眼里却没有丝毫真正的惋惜或难过,也没有任何慌张,只有一层薄冰般的戏谑和一丝并不明显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