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裂痕与低语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损的月台顶棚滴落，在积水的坑洼处敲打出断续而阴郁的节奏。城西站，一个早已被主流线路遗忘的废弃小站，此刻如同墓穴般寂静。只有“幽灵号”列车如同幽灵般短暂停留后，再次无声地滑入漆黑的隧道，留下的铁轨摩擦声迅速被雨声吞没。
鹿意言和温思眸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浑身湿透，寒冷刺骨。方才车顶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以及吊坠碎裂的细微声响，如同冰冷的余烬，仍在他们的神经末梢噼啪作响。
鹿意言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握住胸前那枚鹿角吊坠。裂痕清晰可触，原本温润的金属此刻摸起来竟有些割手。其中流淌的蔚蓝色光芒变得极其黯淡、不稳定，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和……暴露感，从吊坠碎裂处弥漫开来，缠绕着她。
“钟匠”最后那句话在她脑中回荡：“你的‘光’……现在看起来更诱人了，也更脆弱了。”
碎裂的吊坠，非但没有让她的能量签名彻底消失，反而可能因为那最后的爆发和损伤，散发出一种更不规则、更难以预测、同时也更容易被某些存在捕捉到的波动？就像受伤的动物留下的血腥味。
“言言，你的项链……”温思眸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握吊坠的手。
“没事。”鹿意言松开手，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声音刻意保持平静，“先离开这里，去找那个纺织厂。”
根据“钟匠”模糊的指示，他们找到了月台尽头一扇锈蚀的、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铁门。门没有锁，一推即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布满蛛网和霉味的狭窄维修通道，黑暗吞噬了一切。
温思眸掏出那把能量手枪，枪口微微亮起，提供着有限的照明。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踏入黑暗之中。
通道似乎废弃已久，空气污浊，脚下不时踩到碎裂的砖石或不知名的垃圾。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通道尽头是一段向上的铁梯，顶端有一个井盖般的出口。微光正是从井盖的缝隙中透下。
温思眸率先爬上去，用力推开沉重的井盖。
一股更加浓重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废弃机油的气味扑面而来。外面是一个极其宽阔、但无比破败的空间。高高的、布满蛛网的穹顶下，是无数静止的、锈迹斑斑的巨大纺织机械，如同史前巨兽的化石骨架，沉默地矗立在阴影之中。破碎的玻璃窗透进城市边缘朦胧的光污染，勉强勾勒出这片工业废墟的轮廓。
这里就是城西废弃纺织厂。
两人爬出通道，站在巨大的车间里，仿佛置身于某个被时间遗忘的失落之城。
“下一步怎么办？等那个‘联络人’？”温思眸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鹿意言没有回答。她正全神贯注地尝试再次感受吊坠，尝试运行那个未完成的收敛程序。但吊坠毫无反应，裂痕处只有一片死寂和冰冷的虚无。那层曾经保护她的微弱屏障，似乎彻底消失了。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细微的、非听觉层面的震动感，再次从她意识深处传来。
不是吊坠。
是那枚星辰芯片！
它在她贴身的口袋里微微发热，并且以一种极其独特的、类似摩斯电码但更复杂的频率震动着！
她立刻将其掏出。芯片表面的星辰纹路正在发出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荧光。
怎么回事？“钟匠”的联络？还是父亲留下的其他后手？
她尝试将其再次贴近平板，但平板毫无反应。这种通讯方式似乎独立于之前的系统。
震动持续着，带着某种规律。
她集中全部精神，努力解读着那细微的震动频率。一些破碎的、模糊的意象和感觉，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台，断断续续地涌入她的脑海：
【……冰冷……圆环……转动……】
【……监视……之眼……无处不在……】
【……错误……路径……修正……】
【……寻找……“锚点”……】
【……小心……声音……】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杂乱无章，充满了焦虑和警告的意味，与之前父亲清晰留下的日志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低语？或者说，是芯片本身在某种外部刺激下产生的应激反应？
来源是哪里？是“钟摆”的接近刺激了它？还是这片废墟里有什么东西在影响着它？
“锚点”？“小心声音”？
鹿意言警惕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沉默的纺织机械的阴影。除了雨水敲打残破屋顶的声音，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若有若无地萦绕不散。
“哥，小心点。”她低声警告，将能量手枪握得更紧，“这里不太对劲。”
温思眸也感受到了气氛的诡异，紧张地点点头，背靠着妹妹，警惕地注视着另一个方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联络人迟迟没有出现。
星辰芯片的震动和低语时断时续，无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
就在两人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中清晰无比的声响，从车间深处传来！
像是某种小金属零件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两人猛地转头，枪口齐齐指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那是一排巨大的、用来缠绕纱线的巨型线轴后方阴影。
没有人影。
只有更深沉的黑暗。
鹿意言和温思眸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向那个方向挪动脚步。
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灰尘上，发出窸窣的声响，格外刺耳。
靠近了。
线轴投下的阴影如同浓墨。
鹿意言深吸一口气，猛地举枪跨出一步，枪口指向线轴后方！
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躺着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的东西。
那是一个……黄铜制成的、造型古老的……音簧？像是从某种精密乐器或仪器上脱落下来的零件。
刚才的声音是它发出的？
它怎么会在这里？自己掉下来的？
就在鹿意言疑惑地弯腰，想要捡起那枚音簧的瞬间——
嗡！！！
一股无比强烈、尖锐、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音波，毫无预兆地、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
这音波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比之前在网吧遭遇的次声波攻击猛烈何止百倍！
“啊——！”温思眸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猛地抱住头部，跪倒在地，眼球瞬间布满血丝，鼻血流淌而出！
鹿意言也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搅动！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瞬间失去意识！
颈间那枚碎裂的吊坠，在这恐怖的意识攻击下，最后一丝微光彻底熄灭，变得如同普通破铜烂铁般死寂。
但就在这时，那枚滚烫的星辰芯片，仿佛被这同源却充满恶意的音波彻底激活！它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不再是温和的蔚蓝色，而是某种警示般的、刺目的血红！
一段更加清晰、却充满了极致惊恐和绝望的碎片信息，如同濒死者的最后呐喊，狠狠撞入鹿意言的意识深处！
【——不！那不是‘钟摆’！是‘窃梦者’！他们找到了‘锚点’的碎片！快逃——！！】
信息戛然而止。
星辰芯片的光芒彻底熄灭，温度骤降，表面出现了更多裂痕，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恐怖的意识音波也如同它出现时一样，骤然消失。
车间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鹿意言和温思眸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喘息，耳朵里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窃梦者”？“锚点”的碎片？
又是什么？！
鹿意言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枚掉落在地的音簧。
只见那枚小小的黄铜音簧，此刻正微微震动着，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神经束般的幽蓝色光路，一闪即逝，随即恢复正常。
仿佛刚才那恐怖的意识攻击，只是它无意识的一次……“呼吸”？
而他们，恰好撞上了。
联络人没有等到。
却等来了一个更加诡异、更加危险的未知存在。
吊坠彻底沉寂，芯片能量耗尽。
他们的处境，从未如此绝望过。
鹿意言看着那枚安静下来的音簧，又看了看痛苦不堪的哥哥，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近乎绝望的茫然。
这条父亲用生命换来的生路，究竟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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