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锚点回响
死寂。
如同暴风雨过后，废墟般的纺织车间里，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耳膜胀痛的绝对寂静。方才那撕裂灵魂的意识音波，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只留下大脑深处阵阵抽搐的余痛和嗡嗡的回响。
温思眸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尽管那攻击并非作用于鼓膜。他脸色惨白如纸，鼻血流淌到下巴，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的污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痉挛。
鹿意言的情况稍好，但同样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她强撑着爬起来，甩了甩昏沉的头，第一时间扑到哥哥身边。
“哥！哥！你怎么样？”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
温思眸艰难地抬起手，摆了摆，示意自己还活着，却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
鹿意言稍微松了口气，目光立刻转向地上那枚看似无害的黄铜音簧。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那场恐怖的精神风暴与它毫无关系。
“窃梦者”……“锚点的碎片”……
星辰芯片最后传递出的破碎信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父亲从未提及过这些！这又是什么超出“鹿苑”和“钟摆”之外的恐怖存在？
这个废弃的纺织厂，根本不是什么安全屋！它是一个陷阱？还是说，“钟匠”也不知道这里隐藏着这种东西？
她不敢再去触碰那枚音簧，只是极度警惕地环顾四周。那些沉默的纺织机械，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更加狰狞扭曲的阴影，仿佛每一台后面都隐藏着窥视的眼睛。
颈间的吊坠彻底冰冷，再无一丝反应。星辰芯片也耗尽了能量，变成了一块布满裂痕的普通金属。他们失去了所有来自父亲的庇护和指引。
真正的孤立无援。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温思眸挣扎着坐起来，声音虚弱但充满了后怕，“那东西……太可怕了……”
鹿意言点头，搀扶起哥哥。无论“联络人”是谁，无论这里原本有什么计划，都必须放弃了。多停留一秒，都可能再次触发那可怕的音波，或者引来更糟的东西。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试图沿着原路返回那个维修通道时——
哒。
哒。
哒。
清晰而规律的、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从不远处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方传来，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从容。
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这声音如同丧钟般敲响。
鹿意言和温思眸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几乎冻结。
一个身影，缓缓从柱子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米白色的风衣下摆拂过地上的灰尘，透明雨伞伞尖滴着水珠。林薇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婉得体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仿佛只是偶然路过此地，找到了两个走失的孩子。
但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落在鹿意言紧握能量手枪的手上，以及温思眸狼狈不堪的脸上。
“意言，思眸，”她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看看你们，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可能找到这里？！“钟匠”的撤离点被发现了？还是……那个该死的音波攻击，像灯塔一样把她引来了？！
鹿意言的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她猛地举枪对准林薇，将哥哥护在身后，眼神警惕如困兽：“站住！别过来！”
温思眸也强忍着不适，举起了手中的枪，尽管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林薇对于黑洞洞的枪口似乎毫不在意，她甚至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像是在看两个不懂事胡闹的孩子。
“把那些危险的东西放下。”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刚才的‘回响’，只是最轻微的警告。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用干扰场暂时安抚了那个‘碎片’，你们现在已经是两具没有意识的空壳了。”
干扰场？是她阻止了第二次攻击？
鹿意言一愣，但随即更加警惕！这更像是鳄鱼的眼泪！林薇的出现绝非偶然！
“你到底想干什么，林薇？”鹿意言的声音冰冷，“或者说，‘Wet Nurse’？来看你的‘容器’和‘清理目标’是否还完好无损吗？”
林薇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脸上的温婉表情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纹，但很快又修复如初。她甚至向前走了一步。
“意言，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她的声音里竟然带上了一丝……真实的疲惫和苦涩？“‘容器’计划……并非我所能左右。我所做的一切，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希望你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
“用谎言和药物让我‘更好’？”鹿意言嗤笑，枪口稳如磐石。
“有时候，无知才是幸福。”林薇的目光扫过温思眸，“就像思眸，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本可以有一个平静的人生。”
“然后像父亲一样‘被意外’？”温思眸嘶声反驳，眼中充满了愤怒。
林薇沉默了。她看着兄妹二人眼中那如出一辙的、混合着仇恨和绝望的火焰，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变得异常复杂：“世钧的事……我很遗憾。那并非我的本意，但……确实是计划的一部分。”
她承认了！她亲口承认了父亲的死是谋杀！
虽然早已知道真相，但亲耳从这位他们曾经无比信任的“薇姐”口中听到，依旧如同冰水浇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愤怒！
“你这个魔鬼！”温思眸激动地想要冲上前，被鹿意言死死拉住。
林薇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痛苦的挣扎，但很快被更深沉的、冰冷的的东西覆盖。
“我不是来和你们争论对错的。”她移开目光，看向车间深处那枚音簧的方向，眼神变得凝重，“‘窃梦者’的碎片被意外激活，这里的‘锚点’回响已经引起了‘内庭’和……‘钟摆’本体的注意。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再次看向鹿意言，语气急促了几分：“意言，跟我回去。只有回到‘鹿苑’的控制下，你才能活下来。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经过十年调整，已经与‘鹿王’碎片产生了深度联结，强行剥离或者暴露在外界，只会导致崩溃甚至……更糟的结果。那不是死亡，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湮灭。”
她的话语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却透露出一个可怕的信息：鹿意言的身体，已经无法离开“鹿苑”的体系？
“至于思眸，”林薇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放弃调查，签署保密协议，我可以安排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忘记这一切，平静地度过余生。这是我能为你们争取到的……最好条件。”
“休想！”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怒吼！
让他们一个回去当容器，一个苟且偷生？绝无可能！
鹿意言扣紧了扳机：“立刻离开！否则我开枪了！”
林薇看着那蓄势待发的能量枪口，又看了看鹿意言决绝的眼神，脸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终于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看来，谈判失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从风衣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类似平板电脑、却更加纤薄的设备。
设备屏幕亮起，上面快速滚动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
“很遗憾，意言，思眸。”林薇的声音变得毫无感情，如同机器宣读判决，“执行B计划：强制回收‘容器’，清理‘不稳定因素’。”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
嗡——
一股不同于之前“窃梦者”音波的、但却同样令人极度不适的能量场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光线开始扭曲！
鹿意言感到手中的能量手枪突然变得异常沉重，枪身上的能量指示灯疯狂闪烁，然后迅速黯淡下去！不仅仅是枪，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迟滞，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是某种强力的能量抑制场！
“哥！快走！”鹿意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推开温思眸，却发现动作慢得可笑！
温思眸也同样如此，举枪的动作变得如同慢镜头！
林薇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挣扎，手中的设备屏幕光芒越来越亮。
“没用的，这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镇静剂’。”她冷冷道，“放弃抵抗，可以减少痛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两人淹没。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声极其尖锐的、类似某种高速飞行物划破空气的厉啸，从车间高处某个破碎的窗口外猛地射入！
目标并非林薇，而是她手中那个正在发动的设备！
砰！
一道银色的、如同鱼叉般的钩索，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设备屏幕！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设备从林薇手中打飞出去，撞在远处的纺织机上，屏幕瞬间碎裂，爆起一团电火花！那令人窒息的能量抑制场随之骤然消失！
林薇闷哼一声，手腕被震得发麻，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谁？！”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口！
鹿意言和温思眸也瞬间感到身体一轻，恢复了行动能力！两人又惊又喜，同时望向窗口！
只见高处那破碎的窗口边缘，一个穿着深色兜帽卫衣、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睛的身影，正半蹲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如同弩炮般的发射器。
兜帽下，几缕银白色的发丝随风微动。
那双眼睛，冷静、锐利，甚至带着一丝野性，快速地扫过车间内的局势，最终对鹿意言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她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又是接连两枪！
咻！咻！
两枚微型烟雾弹精准地射落在林薇的左右两侧！
噗——！
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白色烟雾瞬间爆发开来，迅速弥漫，顷刻间将林薇的身影吞没，并向着整个车间扩散！
“走！”一个经过处理的、中性而简短的声音从窗口方向传来。
机会！
鹿意言和温思眸瞬间反应过来，顾不上多想，转身就向着维修通道的方向狂奔！
身后传来林薇被烟雾呛到的咳嗽声和惊怒的喊声，但很快被烟雾和距离拉开。
两人一头撞进维修通道的黑暗之中，沿着来路拼命奔跑，将那片充满烟雾和未知危险的废墟远远抛在身后。
直到再次回到那个废弃月台，冰冷雨水打在脸上，两人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壁剧烈喘息，心有余悸。
那个神秘的兜帽人是谁？他/她为什么要救他们？是“钟匠”说的联络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林薇的话依旧在耳边回响：“强制回收”、“清理”、“湮灭”……
还有那个恐怖的“窃梦者”碎片和“锚点”……
前路愈发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至少，他们又一次从绝境中挣脱了出来。
鹿意言摸了摸胸前冰冷碎裂的吊坠，又看了看手中彻底失效的能量手枪。
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他们必须依靠自己，在这张越来越庞大的黑暗蛛网上，挣扎求存。
而那个神秘的兜帽人，是新的希望，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端？
雨，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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