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静默之渊
冰冷。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挤压着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池水漆黑，浓稠得如同液态的墨汁，隔绝了所有光线，也吞噬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震动，沉闷而遥远。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鹿意言悬浮在这片名为“静默之池”的深渊之中，失去了上下左右的方位感，仿佛漂浮在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求生的本能尖叫着想要挣扎上浮，却被她以强大的意志力死死压下。
她不能上去。上去只有死路一条，或者比死亡更悲惨的结局。
她必须下去。去寻找那个沉睡的“锚点”，去抓住那唯一的、渺茫的希望。
按照艾拉的指引，她开始尝试放开对身体的掌控，将全部的意识集中起来，向内收敛，如同潜水者放弃抵抗，任由洋流带领。
感觉变得异常敏锐，又异常模糊。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池水中蕴含的、某种古老而苍凉的能量波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缓慢而沉重。同时，她又感觉自己正在变得轻盈，仿佛意识即将脱离这具冰冷的躯壳。
记忆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父亲温世钧在实验室灯光下温和的笑容，指着星空告诉她那是“猎户座的礼物”。
哥哥温思眸少年时背着书包，在夕阳下回头喊她“言言快点”的背影。
母亲苏芮……那张早已模糊的、带着茉莉花香气和阳光温度的脸庞，哼着不知名的摇篮曲。
林薇递过来的温热牛奶，十年间无数个深夜看似关切的陪伴和引导……
“鹿苑”核心回廊那冰冷的数据洪流。
“钟摆”那令人绝望的抹杀意志。
星骸坟场的悲凉与壮阔。
哥哥在露台上被扼住喉咙的惊恐眼神……
最后，是艾拉那双蕴含着星河的、带着怜悯与期望的眼睛。
所有的情感——爱、思念、仇恨、愤怒、恐惧、不甘、以及一丝残存的、对光明的渴望——如同奔涌的岩浆，在她意识深处翻滚、沸腾！
就是现在！
她不再试图压抑，而是将所有这些澎湃的情感，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灵魂力量，化作一道无形的、却无比强烈的意念洪流，向着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狠狠地“呼喊”出去！
不是声音，而是最纯粹的精神脉冲！
——回应我！
——帮帮我们！
——我需要你！
没有特定的语言，只有最本初的渴望与祈求！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死寂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一种远比池水本身更加古老、更加浩瀚、更加沉默的意志，如同从亿万年的沉睡中被轻轻扰动，缓缓地、带着一丝茫然的“苏醒”了过来。
没有敌意，没有善意，只有一种亘古的、如同星辰运转般的冷漠与庞大。
鹿意言的意识在这股意志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但她没有退缩，反而更加拼命地释放着自己的脉冲，将那些温暖的、鲜活的、属于“生命”的情感记忆，如同献祭般传递过去！
——看啊！这就是想要活下去的渴望！这就是想要保护所爱之人的决心！
那古老的意志似乎“怔”了一下。它习惯了冰冷的数据、绝对的规则、死寂的宇宙，似乎从未接触过如此强烈而……“嘈杂”的情感波动。
它好奇地、“笨拙地”探出一丝感知，轻轻触碰了一下鹿意言的意识。
轰！！！
鹿意言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仿佛都被照亮了！无数无法理解的、关于时空结构、维度法则、宇宙熵增的浩瀚知识碎片如同海啸般冲入她的意识，几乎要将她渺小的个体意识彻底冲垮、同化！
但同时，她也“看”到了——在这片黑暗的最深处，一块巨大无比的、残缺的、如同黑色水晶般的碑状物，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它的表面刻满了与教堂墙壁上同源的、却更加复杂深奥的铭文，散发着稳定而强大的力量波动！
这就是“锚点”碎片！
她的“呼喊”和情感，如同钥匙，插入了一把生锈的巨锁，正在艰难地试图将其转动！
有希望！
然而，就在她拼尽全力，试图与那古老意志建立更深的连接，引导“钥匙”音簧与之共鸣时——
异变陡生！
那沉睡的“锚点”碎片似乎被她的情感脉冲触及了某个更深层的、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记忆”或“伤痕”！
一段被遗忘的、残酷的、属于远古时代的画面碎片，猛地从那古老意志深处反馈回来，狠狠砸入鹿意言的意识！
……无尽的虚空……巨大的、如同水母般的透明生物（“窃梦者”？）正在吞噬星辰……远古的先行者们启动巨大的“钟摆”，试图驱逐它们……能量失控……“锚点”被撕裂……一个穿着先行者服饰、背影与母亲苏芮有几分神似的女子，在爆炸的光辉中回头，眼神决绝而悲伤，口中似乎呼喊着某个名字……然后被失控的能量彻底吞噬……
剧烈的痛苦、绝望和不甘的情绪，如同源自“锚点”本身，顺着那丝连接，疯狂地反涌回鹿意言的意识！
“呃啊——！”鹿意言在现实中猛地张开嘴，冰冷的池水瞬间灌入，带来真实的窒息痛苦！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与此同时，她手中那被双层封印的音簧，仿佛感受到了“锚点”碎片的剧烈痛苦波动，再次疯狂地震动起来！抑制容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瞬间扩大！
嗡——！！！
又一道更加尖锐、更加冰冷的意识波动，混合着“锚点”的痛苦和“钥匙”的狂躁，猛地穿透池水，席卷了整个“零点教堂”！
噗！噗！噗！
水池周围，数十盏青铜烛台上的火焰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瞬间全部熄灭！
整个教堂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不好！”水面上，传来艾拉惊急的声音，“‘锚点’的旧伤被触动了！反噬开始！迦南！”
黑暗中传来迦南快速的移动声和某种设备启动的嗡鸣！一道应急的、惨白色的冷光灯从他腕表上亮起，照亮了小片区域！
只见池水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冒泡！鹿意言的身影在其中痛苦地挣扎沉浮！
“言言！”温思眸目眦欲裂，就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别动！”迦南的电子音厉声喝道，一把拦住他，“池水能量失控！现在下去谁也活不了！”
他猛地将那个更大的抑制金属筒对准池水，全力催动！更强的抑制力场试图压下暴走的能量，却收效甚微！那源自“锚点”本身和“钥匙”的痛苦共鸣，力量层级太高了！
“必须切断她和‘锚点’的连接！”艾拉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她双手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眼中星河疯狂旋转，似乎在用自己的能力尝试干扰，“但她的意识陷得太深了！强行切断会……”
会意识崩溃，变成白痴！
就在这时——
嗡！！！
第三股强大的、冰冷无情的、令人窒息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骤然从教堂外部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钟摆”！
它还是被这里剧烈的能量波动吸引来了！而且来的绝非之前的子体或投影，而是更加本体的力量！
教堂厚重的石壁在这股意志下微微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迦南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刀，他瞬间放弃压制池水，转而将弩炮对准教堂穹顶，如临大敌！
艾拉也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同时对抗内部反噬和外部压迫让她承受了巨大压力！
内忧外患！绝境中的绝境！
池水中，鹿意言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意识在“锚点”的痛苦反噬和“钟摆”的外部压迫下，如同风中之烛，即将熄灭。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
一直被鹿意言紧握在手中、那枚早已黯淡碎裂的鹿角吊坠，那父亲用“源初灵智”碎片为她制作的护符，在那极致的情感冲击、濒死的绝望以及外部“钟摆”庞大压力的刺激下——
竟然发出了最后一声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
嗡鸣。
不是能量爆发，而是一种极其奇特的、温暖的、带着某种释然与祝福意味的频率。
这频率是如此的微弱，却如此的独特，仿佛跨越了时空，轻轻地、温柔地，抚过那正在痛苦咆哮的“锚点”碎片，抚过那狂躁的“钥匙”音簧。
奇迹般的，那源自“锚点”深处的、远古的痛苦与狂躁，竟然被这微弱的频率奇异地安抚了一丝，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凝滞！
艾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她眼中星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发出一声清叱：
“就是现在！断开！”
一股柔和却坚定的精神力量猛地切入鹿意言与“锚点”之间那痛苦的连接！
噗！
连接被强行切断！
池水中的鹿意言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如同断线的木偶，向着池底沉去。
“言言！”温思眸挣脱迦南，不顾一切地扑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奋力向她游去！
而外部，“钟摆”那冰冷的意志似乎因为失去了内部剧烈波动的明确目标，又似乎对那突然出现的、微弱的温暖频率产生了一丝疑惑和忌惮，攻势微微一滞。
迦南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按下弩炮上的一个按钮！
咻——！
一枚特制的、闪烁着强烈空间干扰波动的箭矢射向穹顶，轰然炸开！
一道扭曲的、不稳定的空间裂隙短暂地出现在教堂顶部！
“走！”迦南的电子音咆哮道，一把抓起虚脱的艾拉和刚从水里捞出昏迷不醒的鹿意言的温思眸，向着那扇星辰木门冲去！
在他们身后，漆黑的池水逐渐恢复平静，那巨大的“锚点”碎片再次隐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那枚彻底碎裂、失去所有光泽的鹿角吊坠，从鹿意言无力的手中滑落，缓缓沉向池底，被永恒的黑暗与寂静吞没。
父亲的最后一件礼物，消失了。
但它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教堂外，夜雨依旧滂沱。
新的逃亡，开始了。
喜欢的宝子们可以催更哈，要不然我以为没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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