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三十四章：分岔之路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着破旧轿车的车窗，将窗外飞速后退的、模糊的都市光影拉扯成一片混沌的色块。引擎盖下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这辆迦南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快要散架的二手车，正以极限速度在雨夜的街道上狂飙，不断甩脱着可能存在的追踪。

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鹿意言躺在放倒的后座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会停止。池水的冰冷和意识撕裂的痛苦似乎仍残留在她体内，偶尔她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发出痛苦的呓语，却无法醒来。

温思眸跪坐在她身边，用一条从教堂里带出来的、还算干净的毯子紧紧裹住她冰冷湿透的身体，双手死死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眼睛通红，充满了血丝和无法掩饰的恐惧。妹妹此刻脆弱的样子，比之前任何一次面对枪口和追杀都更让他感到害怕。

副驾驶座上，艾拉虚弱地靠着车窗，脸色比之前更加透明，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十分艰难。强行切断鹿意言与“锚点”的连接，并短暂对抗“钟摆”的意志，显然让她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她的指尖在车窗上无意识地划动着某些复杂的符号，眼中星河黯淡，充满了忧虑。

驾驶座上，迦南全神贯注地操控着车辆，在车流中惊险地穿梭。他/她的侧脸线条在窗外掠过的灯光下显得冷硬如铁，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后视镜和前方的道路，电子合成音偶尔报出一个坐标或指令，简短而急促。

“她怎么样？”迦南的声音打破沉默。

“很不好……非常不好……”温思眸的声音沙哑哽咽，他抬头看向艾拉，“艾拉小姐，我妹妹她……”

“她的意识受到了严重冲击，如同经历了一场灵魂层面的地震。”艾拉的声音微弱，却依旧保持着令人心安的冷静，“‘锚点’的反噬和‘钟摆’的压迫，任何一样都足以摧毁普通人的心智。她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也多亏了世钧最后留下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目光落在了鹿意言空空如也的脖颈处。那枚碎裂的吊坠，已永远沉入了静默之池。

“那她现在……”温思眸的心揪紧了。

“她的意识陷入了自我保护性的深度封闭，正在艰难地自我修复。我们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让她静养，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和追踪。”艾拉看向迦南，“‘镜屋’还能用吗？”

迦南沉默地摇了摇头，手腕上的腕表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张地图，上面代表“零点教堂”和另一个标记为“镜屋”的地点都闪烁着代表“已暴露”或“已摧毁”的红色警告。

“安全节点……正在快速消失。”艾拉的脸色更加苍白，“‘钟摆’的苏醒速度加快了，它的清算范围在扩大。”

车内再次陷入令人绝望的沉默。失去了父亲的庇护，连“缄默者”的安全屋也接连失效，他们仿佛被困在一张不断收紧的网中，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鹿意言，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模糊的呻吟。

“……妈……妈……”

温思眸猛地低下头：“言言？你说什么？”

鹿意言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看到了什么极其痛苦的景象，嘴唇无声地翕动，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星……辉……顶……层……”

“……储藏室……虹膜……锁……”

“……苏……芮……的……盒子……”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温思眸耳边！

星辉顶层？母亲的盒子？！

父亲留下的音频里提到过！母亲最后出现的地方！难道……母亲在星辉大厦留下了什么东西？！

“她说什么？”艾拉也注意到了异常，努力撑起身体。

“她说……星辉大厦顶层……有一个储藏室，需要虹膜锁……里面有一个……我母亲留下的盒子！”温思眸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这是妹妹在意识模糊状态下，从与“锚点”的连接中得到的残留信息？还是父亲早已植入她潜意识深处的指引？

艾拉和迦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星辉大厦现在是‘鹿苑’的重点监控区域，尤其是顶层，经过上次的事情，必然守备森严，如同龙潭虎穴。”艾拉快速分析，眼中星河再次开始缓慢流转，似乎在计算着某种可能性，“但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而且，如果是苏芮留下的东西，或许能帮到意言，甚至……”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母亲苏芮作为基因考古学家，她留下的东西，很可能与“锚点”、“源初灵智”甚至对抗“鹿苑”有关！这或许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我去！”温思眸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我去拿回母亲的盒子！”

迦南猛地转过头，电子眼锐利地盯向他，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那股不赞同的压迫感。

“你？”电子音毫无波澜，却充满了质疑，“独自闯入星辉顶层？等于送死。”

“我必须去！”温思眸握紧了拳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妹妹，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言言为了救我，为了我们，一次次冒险，一次次受伤！我不能永远躲在她身后！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也是我能为母亲做的事！”

他看向艾拉和迦南：“你们带言言去找安全的地方！告诉我具体位置和虹膜锁的信息，我去拿盒子！”

艾拉沉默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星眸仿佛能看透他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勇气。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你可能根本到不了顶层，甚至可能……”

“我知道！”温思眸打断她，眼神灼灼，“但总比坐以待毙强！而且……”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下去，“如果那是母亲用生命保护的东西，它一定很重要。我不能让它落在‘鹿苑’手里。”

迦南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艾拉抬手制止了他。她深深地看着温思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同样执着、同样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家人的温世钧。

“好。”艾拉终于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决断，“迦南，把‘暗影’套装的备用件和‘蜃楼’干扰器给他。还有星辉大厦最新的结构图和安保漏洞，我知道你肯定有。”

迦南沉默了一下，似乎极其不情愿，但还是从车座下一个隐藏的储物格里，取出一套折叠好的、看起来像是普通黑色运动服、但材质特殊的衣物，以及一个香烟盒大小的、布满微型接口的装置，扔给了后座的温思眸。

“‘暗影’能提供基础光学迷彩和体温信号屏蔽，但持续时间只有十分钟。‘蜃楼’能制造持续三十秒的强电磁幻觉干扰，范围不大，慎用。”迦南的电子音冰冷地交代，“结构图和漏洞已发送到你刚才捡到的那个备用通讯器上。虹膜锁的破解密钥是动态的，需要你现场用这个捕捉器截取管理员的虹膜扫描信号模拟。”他又扔过去一个极小的、像隐形眼镜盒一样的装置。

“谢谢！”温思眸接过这些装备，感觉重如千钧，却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记住，”艾拉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拿到东西，立刻撤离，不要有任何犹豫和留恋！无论是否得手，三小时后，如果我们没有收到你的安全信号，我们会默认你失败，并立刻转移，不会再等你。”

这是残酷却必要的规则。

温思眸重重点头：“明白！”

迦南在一个偏僻无人的巷口猛地刹停车。

雨依旧未停。

车外是冰冷潮湿的黑暗，车内是生离死别的凝重。

温思眸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妹妹，眼中充满了不舍与决绝，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车门，融入了外面的雨幕之中。那套“暗影”套装在他跑动中自动激活，让他的身影迅速变得模糊，如同融化的墨迹，消失在巷子的深处。

二手车没有丝毫停留，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再次加速，载着昏迷的鹿意言和虚弱的艾拉，驶向另一个未知的、吉凶未卜的藏身点。

道路在前方分岔。

一边是哥哥孤身潜入龙潭，寻找母亲可能留下的渺茫希望。

一边是妹妹危在旦夕，在追兵的阴影下寻找最后的生机。

雨刮器单调地左右摆动，刮不开浓重的迷雾，也刮不尽这漫漫长夜的冰冷与艰难。

他们的命运，如同这雨夜中的扁舟，再次被抛入了汹涌的未知之中。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某个更高维度的层面，那冰冷的、名为“钟摆”的意志，似乎微微调整了它的“指针”，更加精准地锁定了某个正在移动的、微弱的信号源。

狩猎，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