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凌晨两点，雨声像无数钉子落在瓦面。
顾烬下楼时，黑色衬衫的袖口还沾着几星水光。
客厅水晶灯全开，顾焱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雪茄，烟身被他掐得变形。
陈芳披着披肩，目光越过儿子肩头，看向二楼走廊——那里隐约有蓝色的鳞光一闪而逝。
“解释一下？”顾焱声音不高，却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沙哑。
顾烬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把西装外套往沙发背上一扔，“台风里捡的，要养”顾烬慵懒的靠在沙发上
“宠物？”
“联姻对象。”
顾焱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陈芳轻轻按住丈夫手背，率先开口：“媒体那边怎么交代？明早股价——”
“等她化形了，你我不说，谁会知道？”顾烬抬眼，语气淡得像在念天气，“谁多问一句，谁就出局。”
空气里顿时只剩雨声。
片刻后，顾焱把雪茄折断，扔进烟灰缸。
“三个月。”他竖起三根手指，“董事会要看到她化形”
顾烬点头，转身往楼上走。
陈芳忽然问：“她吃什么？”
“暂时，”顾烬脚步未停，“不吃人。”
陈芳拢了拢披肩，看向顾焱，顾焱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楼上看，眼底说不出的情绪
观景缸在走廊尽头的屋子里，长三米，深一米五，原本用来养珊瑚，现在成了阿措的临时水床。
顾烬推门进去，自动遮光帘缓缓合上，室内只剩壁灯幽黄。
阿措没睡。她把自己沉在缸底，长发漂成一朵墨云，尾鳍蜷起，像裹在玻璃球里的蓝色火苗。
听见脚步声，她“哗”地浮上来，鼻尖贴着玻璃，耳鳍扑棱。
顾烬伸手进水里，指尖在她眉心一点。
“疼不疼？”
阿措摇头，耳鳍却悄悄贴住他指腹——那里还留着被鳞片割开的细小血口。
她张嘴，舌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像小猫舔走最后一粒盐。
顾烬眸色暗了一瞬，收回手，“别乱舔”
阿措歪头，不理解为什么，忽然伸手扒住缸沿，尾鳍用力一甩——
哗啦！
大半缸水泼在柚木地板。
她整个人（整条鱼）跌进顾烬怀里，湿发黏在他锁骨，尾鳍缠上他腰。
“饿。”
顾烬单手托住她，免得鳞片刮到地面，“刚才不是吃了半桶北极虾？”
阿措眨眨眼，用额头蹭他下巴，“还想吃，甜的。”
顾烬故作嫌弃，把人鱼裹进浴巾，抱下楼进厨房。
凌晨三点，厨师早被遣散，只剩冰箱灯冷冷地亮。
阿措趴在在岛台上，浴巾下摆露出半截尾鳍拖在地上，时不时甩两下，像一截不小心闯进人类世界的海浪。
顾烬打开冷冻层，取出一盒香草冰淇淋。
阿措眼睛瞬间亮成两颗小灯泡，她没吃过人类的食物，显得特别兴奋，顾烬看着她的馋样，打开冰淇凌盒
第一勺递到她唇边，她张嘴含住，舌尖卷走，耳鳍满足地抖动，眼睛眯成一条缝
顾烬轻笑一声，继续喂她
第二勺，她咬住勺子不松，含糊不清地喊：“阿烬，甜！”
顾烬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这条傻人鱼会这样叫自己
第三勺，阿措眨巴着大眼睛，示意他也吃，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她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到好吃的要和同类分享，虽然阿措知道顾烬是妈妈口中的坏人类，但还是把他当成世界上最好的人类
顾烬没动。
他看着她，目光像深夜海面——没有风，却暗得能吞光。
阿措眨巴着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顾烬觉得好笑，把那勺冰淇凌递到她唇边
“你吃了我就吃”
阿措含住冰淇凌，迅速咽下去，抬起头看向顾烬
顾烬把勺子放到一边，换了一把新的，挖了一点放进嘴里，甜腻腻的味道蔓延在口中，顾烬皱了皱眉，还是咽了下去
阿措看到顾烬吃下冰淇凌，甩了甩尾巴发出——“啪啪”的声音
顾烬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二楼顾焱的房间，房间内没有任何声音，顾烬才松了一口气
阿措没有察觉到这些，只知道高兴了就甩两下尾巴
“好吃吗？”
顾烬“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喊我阿烬。”
阿措乖乖改口：“烬……烬？”
尾鳍悄悄卷住他的手腕，像给这句称呼打了死结。
顾烬低头看着缠在手臂上的尾巴，声音带着一点点警告
“松开”
阿措乖乖松开尾巴，吃完冰淇凌，顾烬把她抱到楼上，放到观景缸里，然后回到卧室熄灯睡觉，阿措睡不着就在缸里吐泡泡玩
顾焱卧室
陈芳掀开窗帘一角，看向走廊尽头那间屋子——门缝透出蓝光
她轻声说：“那条尾巴，颜色不对。”
顾焱正在解袖扣，金属碰撞声清脆，“蓝尾是王室血统，早该灭绝。”
“要通知研究所吗？”
“暂时不用。不然家里要翻天了”顾焱把袖扣丢进抽屉，语气冷静得像在谈一船钢材，“先让儿子养。养大了，再决定是剥皮，还是配种。”
陈芳担忧的看着顾焱
“老公，你说这样对吗？”
顾焱冷哼一声
“怎么不对？是人鱼王室先挑战的我！”
陈芳没有说话，躺到床上，侧身，思绪回到二十年前：
那年顾焱二十岁，带着陈芳出海旅游，晚上的时候，陈芳走到走廊透气，刚好看到海面上出现了蓝尾人鱼，人鱼朝她游来，陈芳好奇的看着，这时顾焱走出来
“怎么了？”
陈芳摇了摇头“没事”
这时那条人鱼浮出水面，顾焱看到后立马认出这是王室人鱼，要是拿到她体内的珍珠就是港城的王，顾焱立马派人去海里抓捕，陈芳试图劝顾焱，但是顾焱根本不听，他要继承父亲的产业就必须拿到象征着权的蓝尾人鱼珍珠，这种珍珠只有在人鱼距离心脏三米处才有
人鱼被捕捞上来，顾焱立马让人把她剖开，拿出珍珠，陈芳不愿看到这些，回到房间，顾焱得到想要的，就把人鱼扔进海里了，从那天开始，只要关于顾氏的船只都会被人鱼掀翻，顾焱自然知道人鱼在报复，但是他怎么会这样屈服呢？他派人秘密行动，追杀人鱼，一年后，人鱼大量灭绝……
顾焱看着陈芳背对着自己，躺下搂住陈芳
“想什么呢？”
陈芳转身抱住他“没事，睡吧”
顾焱亲了亲陈芳的脸颊
第二天
温室里，顾烬把阿措放进圆形海水池。
这里恒温，避光，四壁全是监控区域——他以前就准备的，目的就是可以养一些海类生物
阿措在水里转了个圈，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口，尾鳍紧张地拍击水面。
“怕？”
阿措摇头，耳鳍却贴成飞机翼，“打雷。”
窗外，台风再次逼近，雷声滚作千鼓，振的人耳朵疼
顾烬蹲下来，指尖轻点她眉心
“雷打不到这里。”
阿措还是抓着他袖子不放，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陪……”
沉默三秒
顾烬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坐进池沿。
海水浸透黑色布料，晕染成更深的墨。
阿措立刻游到他腿边，尾鳍缠上他脚踝，像一把冰做的锁，却带着体温。
顾烬低头，看见她耳鳍在雷光里微微发抖。
他伸手，覆在她发顶，声音低而缓：
“怕什么？大白天的”
阿措乖乖在池里待着
顾烬看着阿措，眼里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厨房外，老梁端着银制托盘，托盘上是一整定制的勺子、围兜，还有一只掌心大的贝壳小碗。
他轻咳一声：“少爷，厨房只剩这些。董事长吩咐，十点前要带……咳，带她去做体检。”
顾烬用指背抹去阿措脸上的水珠，声音很低
“她不去。”
老梁面露难色：“少爷，董事长说——”
“我说了，她不去。”
顾烬抬眼，语气仍旧温和，却像一把冰做的刀
“谁碰她，谁就从岚湾码头游回港城，现在港城是我的地盘不是他们的”
老梁噤声，识趣地退到走廊。
阿措听不懂人类冗长的对话，只捕捉到“不去”两个字。她学着顾烬刚才的语气，奶声奶气地重复：“不去。”
尾鳍在桌下轻轻拍两下，发出细小的“啪啪”，像在给自己鼓掌。
顾烬笑出声
“你知道什么不去吗？”
阿措摇了摇头，在池子里游来游去
“过来”
顾烬朝她招了招手，阿措乖乖的游到她旁边
顾烬把她连浴巾一起抱进电梯，直达三楼最里侧的书房。
那是他的画室，四面落地窗正对海，如今被改成恒温玻璃温室。
推开门，一股带碘味的海风扑面而来，中央圆形海水池折射着天光，像一枚巨大的透镜。
阿措被放进水里，立刻绕着池壁游了一圈，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浮到顾烬面前，双手扒着池沿。
“烬烬，饿。”
顾烬从西装内侧袋掏出一颗玻璃纸包着的海盐糖，剥开，递进她唇间
甜味刚化开，阿措整张脸都皱起来——咸。
她张嘴想吐，被顾烬捂住。
“咽下去，小东西怎么还知道难吃呢？”
阿措委屈巴巴地咽下去，耳鳍蔫蔫地贴在脑后，像两片被打湿的蝶翅，不乐意的趴在池沿
顾烬蹲下来，指腹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以后，只能吃我给的，不能乱吃别人的东西”
阿措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腕骨，尾鳍“哗”地扬起——
一片指甲盖大小的蓝鳞，不知何时嵌在顾烬虎口处，鳞片边缘有细小的血线。
那是她刚才撒娇时偷偷贴上去的，像孩子给大人贴贴纸。
顾烬垂眼看那片鳞，指腹摩挲两下，没拔掉，反而用指腹把它按得更紧。
“给错了地方。”他声音低哑，“再往上三厘米，就能割断我动脉”
阿措歪头，耳鳍重新支棱起来，像听懂又像没听懂，只咯咯地笑
“烬烬”
顾烬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时房门被敲响
陈芳端着一杯温姜茶走进来，目光掠过池水，掠过顾烬虎口那片蓝鳞，最后停在阿措脸上。
“你爸让我来传句话。”她声音轻得像怕吓着谁，“十点前，化形进度表，或者……”
她没说完，只做了个“咔嚓”的手势，指尖对准自己颈侧。
顾烬没回头，只抬手把阿措往水里按了按，示意她别浮上来。
陈芳叹了口气，把姜茶放在案几，转身要走。
却在门口停下，背对着儿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条人鱼……和当年你爸爸杀掉的有点像。”
门阖上，顾烬指节无声地收紧，姜茶的热气在空气里蜿蜒成一条白雾，像无声的叹息。
“她一时半会进化不了，你告诉顾焱，港城是我的地盘，他是我父亲，但是也不能这么无理”
顾烬看向陈芳
陈芳轻轻“嗯”了一声，走出去，轻轻关了房门
阿措重新浮出水面，耳鳍抖了抖，忽然伸手抓住顾烬的衬衫领口，用力一扯——
纽扣崩飞，露出锁骨处一道旧疤，浅色，像被什么尖锐物划过的痕迹。
阿措用指腹碰了碰那道疤，又碰了碰自己尾鳍上缺失的鳞片，动作笨拙却认真。
顾烬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碰，疼。”
阿措却固执地把那片偷偷贴给他的蓝鳞，轻轻按在那道疤上——
“给烬烬，不痛。”
雷光在窗外一闪，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
顾烬喉结滚了滚，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俯身在她发顶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像吻一片易碎的月光。
楼下，顾焱站在落地窗前，指间雪茄终于点燃。
烟雾缭绕里，他看向温室方向，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王室血统……”他低声喃喃，“也该还债了。”
雪茄火星明灭，映出他掌心那枚小小的蓝色珍珠——
珍珠背面，一道月牙形的缺口，像被什么利器生生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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