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内的时光静谧而安稳。阳光透过高高的、布满灰尘的窗户,在古老的书架间投下斑驳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羊皮卷和淡淡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奥辛穿梭在书架之间,指尖拂过一本本书脊,按照老管理员格温先生要求的编码,将归还的书籍和卷轴放回原处。这项工作枯燥,但他乐在其中,时常会因为某本书里一幅有趣的插图或一段奇特的文字而短暂驻足,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
当他将最后一卷关于本地植物志的图谱塞回正确位置时,午间的钟声正好敲响。格温先生从他那张堆满书籍的桌子后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奥辛。
“时间到了,孩子。下午图书馆闭馆,你也自由了。”老人的声音温和,“听说莉娜和玛娜又在老橡树下盼着你的故事了。”
奥辛笑着谢过格温先生,轻轻拍了拍有些沾上灰尘的旧斗篷,快步走出图书馆。午后的阳光驱散了清晨最后的凉意,小镇沐浴在温暖的秋日阳光中。他摸了摸口袋里汉森太太给的坚果饼干,决定这就去老橡树那儿等那对双胞胎。
就在他穿过镇中心广场,走向那棵巨大的、据说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橡树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广场边缘的长椅上,坐着一位陌生男子。
那人似乎与安格莱特常见的农夫和工匠格格不入。他姿态闲适地靠着长椅背,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浅棕色风衣,风衣下摆垂落,料子看起来柔软而结实,不像镇上常见的粗麻或羊毛。他有着浅棕色的长发并未刻意梳理,只是随意的拢在身后,几缕发丝柔和的垂落鬓边,更衬出他温和从容的气质。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间的一道竖着的红色痕记,颜色不深,却像是一笔精心点下的朱砂,为他平和的面容增添了一丝奇异的特质。
他似乎正在欣赏广场上的鸽子和孩子们嬉戏,浅绿色的眼睛——那颜色奇异而柔和,像初春林间苔原上覆着阳光的浅水湖泊,带着一种沉静而略显疏离的温柔——淡淡地扫过周围的一切。
当他的目光落在奥辛身上时,停了下来。
那双浅绿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看到了某种遥远而熟悉的景象,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是怀念的意味。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奥辛,没有侵略性,却让奥辛无法移开视线。
奥辛感到一丝好奇,这位陌生人显然是一位旅人,但他的气质又与早晨见到的那两位风尘仆仆的旅人不同,更加内敛,也更加……难以捉摸。出于小镇居民固有的友善,奥辛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着长椅走了过去。
“日安,先生。”奥辛礼貌地打招呼,微微点头,“您不是安格莱特人吧?欢迎来到我们小镇。”
陌生人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那抹怀念的神色更深了些,却融化在了一种更显著的友善里。“日安。”他的声音温润悦耳,语调柔和,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是的,我只是路过。这里很宁静,很美,像一首舒缓的旧歌。”
他的比喻让奥辛感到亲切。“您也喜欢音乐?”奥辛问,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的手边,并没有看到任何乐器。
“喜欢聆听。”陌生人微笑道,他的目光落在奥辛背着的旧里拉琴上,“看来,你是一位演奏者?”
“哦,这个吗?”奥辛有些不好意思地取下旧琴,“我只是会弹一点,给孩子们讲讲故事伴个奏而已。它很旧了,音准也不是很好。”琴身确实布满岁月痕迹,琴弦也显得有些黯淡。
陌生人向旁边挪了挪,示意奥辛坐下。“能让我看看吗?”
奥辛递过旧琴。陌生人接过,手指轻柔地抚过琴身,检查着琴弦和共鸣箱,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他对乐器极为熟悉。他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一个略显沉闷的音符。
“它确实经历了很多时光。”陌生人轻声说,然后将旧琴递还给奥辛。接着,在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并不大的行囊里,他取出了另一把里拉琴。
这把琴瞬间吸引了奥辛的目光。它的大小与奥辛的旧琴相仿,但造型更加流畅优雅。琴身的木材质地看不出来,呈现出一种温暖深邃的暗金色泽,仿佛内部有光芒流动。琴弦闪烁着淡淡的银辉,看上去既坚韧又轻盈。它崭新,却奇异地给人一种古老而尊贵的感觉。
“旅行者之间,有时会交换故事,有时也会交换乐器。”陌生人说着,将这把新琴递向奥辛,他的眼神里那抹怀念再次浮现,“这把琴,似乎更等待一个像你这样的演奏者,为它注入新的歌谣。它应该属于你。”
奥辛惊讶地睁大了绿色的眼睛,连忙摆手:“不,先生,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收下吧。”陌生人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他轻轻将琴放入奥辛手中,“旧的乐器承载记忆,而新的乐器,则承载未来。我觉得,它在你手中,能吟唱出更美的篇章。”
奥辛的手指触碰到琴身,一种奇妙的共鸣感从指尖传来,仿佛这把琴本身就在低声吟唱。它比他想象的更轻,手感完美得不可思议。他几乎无法抗拒地接住了它。
“谢…谢谢您,先生!”奥辛受宠若惊,脸颊因激动而泛红,“这真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必言谢。”陌生人看着他,浅绿色的眼睛里含着笑意,“就当是一个听众,对一位未来咏游诗人的提前投资吧。”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小镇边缘的森林和更远的群山,声音变得有些悠远,“你知道么,孩子,古老的歌谣里说,风与树木的低语中藏着失落的诗篇,远方的山脉守护着星辰坠落时留下的秘密。就连我们脚下最平凡的土地,也曾是英雄与传奇漫步的舞台。”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奥辛心中那扇向往远方的大门。奥辛抱着新琴,听得入了神。
“世界远比安格莱特广阔,奥辛·安格莱纳。”陌生人准确地说出了他的名字,仿佛早已知道,但他并没有给奥辛惊讶提问的时间,便继续温和地说,“每一段旅程都有它的起点,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开篇。而音乐,是连接所有时空与故事的纽带。”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他的浅棕色风衣,动作从容不迫。
“我想我该继续我的路程了。”他对着奥辛,也像是自言自语。
“您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奥辛有些不舍,这位陌生人和他带来的琴与话语,都像是一个突然闯入平静水面的奇妙涟漪。
“是的,路还很长。”陌生人微微一笑,最后深深地看了奥辛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依旧是满满的温和与那抹难以捉摸的怀念,“珍惜你的歌谣,奥辛。或许有一天,它们会引领你走向意想不到的远方。”
说完,他对着奥辛颔首示意,然后转身,迈着平稳的步伐向着镇外走去。浅棕色的风衣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很快,他的身影就融入了小镇出口道路的光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奥辛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把崭新的、暗金色流转的里拉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陌生人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远方的山脉、失落的诗篇、星辰的秘密……
他低头看着新琴,手指轻轻拂过那银辉闪烁的琴弦,发出一串清澈如山泉、饱满如晨钟的悦耳音符。这声音比他旧琴的声音美妙动听太多,充满了可能性。
莉娜和玛娜的欢笑声从老橡树方向传来,唤醒了沉思中的奥辛。他深吸一口气,将旧琴小心背好,然后将新琴紧紧抱在怀里,向等待着他的小听众们跑去。
他的脚步依旧轻快,心中却已悄然埋下了一颗种子。一把神秘的琴,一番关于远方和传说的话语,还有一个陌生人那双盛满怀念的浅绿色眼睛……所有这些,都在这个平静的午后,为他尚未开始的旅程,悄悄铺下了第一块路石。黄昏将至,奥辛·安格莱纳还不知道离别何时到来,但安格莱特小镇的日常,已悄然染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