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的满月总带着种温软的质感,像浸了蜜的羊奶,慢悠悠淌过风车的叶片,淌过神像扬起的裙摆,最后落在望风山地以西的屋顶上。瓦片被月光晒得暖融融的,凯亚屈着腿坐在檐边,后背抵着倾斜的屋顶桁架,指尖反复摩挲着膝头那副旧眼罩。
布料是最普通的深灰亚麻,边缘已经磨出了细毛,靠近耳后的地方还留着几处洗不淡的浅痕——那是去年处理风魔龙余波时,被飞溅的碎石划到的。他想起前几日芭芭拉给他做检查时的模样,小姑娘捧着病历本,笔尖悬在纸上顿了顿,又抬头看他,语气比平时郑重些:“凯亚先生,右眼的微光其实是血脉力量稳定的表现哦,不是坏事。”
当时他正倚在西风骑士团的诊疗室门框上,闻言挑着眉笑:“这么说,我不用再找更厚的布料把它裹起来了?”
“也不是啦!”芭芭拉连忙摆手,耳后的蝴蝶结晃了晃,“还是要定期观察,万一有突然的刺痛或者光变强,一定要立刻来告诉我。”他应着好,心里却清楚,这双眼睛带来的动静,他比谁都敏感——尤其是在这样的满月夜,右眼深处像有细碎的星子在跳,温温的,不疼,却让他没法安睡。
风里飘来葡萄藤的甜香,混着点橡木桶的醇厚气息,紧接着是靴底轻踩瓦片的声响,不轻不重,却足够让凯亚知道来人是谁。他没回头,只晃了晃膝头的眼罩,声音里带着点笑意:“酒庄老板今晚不用看仓库?”
迪卢克的身影落在他身侧,手里拎着个深色的陶壶,壶口还冒着极淡的白气。“比起仓库,某些人更需要有人盯着。”他挨着凯亚坐下,陶壶被轻轻放在两人中间,“睡不着?”
凯亚低头看着那副旧眼罩,指腹蹭过磨毛的边缘:“在想要不要换块厚点的布料。”月光恰好落在他的右脸上,即使隔着眼罩,也能隐约看到一点淡蓝的微光透出来——那是十字星瞳孔在月光下的反应,比平日里更鲜明些。
迪卢克的目光落在那点微光上,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能看看吗?”
凯亚愣了一下,指尖的动作顿住。他已经很久没在别人面前取下这副眼罩了,哪怕是面对迪卢克,也总下意识地避开。但今晚的月光太温柔,风里的葡萄香又太让人安心,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手,指尖勾住眼罩的边缘,缓缓往下拉。
亚麻布料离开皮肤时带起一点轻痒,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迪卢克的呼吸似乎顿了顿——那是双怎样的眼睛啊,冰蓝的底色像冻住的星河,十字星瞳孔在月光下泛着浅淡的银辉,最妙的是眼底的金色光点,不是杂乱无章地飘着,倒像是按某种隐秘的轨迹流转,像把打碎的星子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眼眸里,一眨,就晃出细碎的光。
“像晨曦之眼。”迪卢克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到这双眼睛里的星子,“很美。”
凯亚的耳尖忽然漫上一层淡红,不是那种刺眼的红,是被月光晒暖的、浅浅的粉。他别开眼,指尖在瓦片上轻轻敲了敲:“第一次有人用‘美’形容它……通常人们会觉得可怕。”小时候在坎瑞亚,有邻居家的小孩看到他摘眼罩,当场就哭着躲进了屋里;刚来蒙德的时候,也有村民远远看到他眼缝里漏出的光,低声议论着“像魔物的眼睛”。久而久之,他就习惯了把这双眼睛藏在眼罩后面,藏得严严实实。
“愚蠢的人才会害怕特别的事物。”迪卢克说着,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凯亚的眼角。他的指尖带着点酒庄里橡木桶的温度,比月光暖,触到皮肤时,凯亚下意识又眨了眨眼,眼底的金点晃了晃,像被惊扰的星子。“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凯亚笑起来,眼底的冰蓝似乎也软了些,“其实视力比左眼好得多,夜晚也能看清东西——上次在风神像下找丢失的怀表,你还没看清影子,我就看到它掉在石缝里了。”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月亮慢慢越过风神像的头顶,月光把神像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蒙德城的屋顶上,像一层薄纱。凯亚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带着点悠远的意味:“知道吗?坎瑞亚人称这种眼睛为‘星瞳’,传说能看穿虚妄,还能预见碎片般的未来。”
迪卢克侧过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的银发上,泛着浅淡的光:“你预见过了?”
“偶尔。”凯亚的目光望向远处的风车,眼底的金点慢了些,“有时候是模糊的画面,有时候是零碎的声音……比如预见到某位酒庄老板会在今天带上好的葡萄汁上屋顶。”
迪卢克挑了挑眉,伸手拿起中间的陶壶,拔开塞子,一股清甜的葡萄香立刻飘了出来——是刚酿好没多久的葡萄汁,还带着点冰碴,是凯亚喜欢的口感。“那预见到这个了吗?”他说着,身体微微前倾,低头,唇轻轻落在凯亚发光的右眼上。
那触感很轻,带着点葡萄汁的甜香,比月光软。凯亚怔住了,眼底的金点瞬间亮了些,像被点燃的星子。他愣了两秒,随即笑起来,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没有……但这个预见不错。”
后来凯亚真的换了一副新眼罩,是银色的丝绒,摸起来软乎乎的,遮光性极好——那是迪卢克亲自设计的。他找了蒙德最好的绣娘,选的丝绒是从璃月运过来的,在阳光下会泛着细微的红光;边缘处绣着两朵图案,一边是莱艮芬德家的鹰,羽毛的线条凌厉,一边是亚尔伯里奇家的星,针脚细腻,两颗图案挨得很近,像是在月光下相依。
凯亚第一次戴上这副眼罩时,正站在晨曦酒庄的葡萄藤下。阳光落在丝绒上,那点细微的红光晃了晃,恰好落在迪卢克递过来的葡萄串上。他抬手摸了摸眼罩边缘的绣线,笑着说:“酒庄老板的审美,比我想象中好。”
迪卢克哼了一声,却没反驳,只是把葡萄串往他面前递了递:“尝尝,今年的新果,甜。”
风穿过葡萄藤,带来一阵清甜的香,凯亚咬了颗葡萄,甜汁在嘴里散开时,他忽然想起那个满月夜的屋顶——月光、星河般的眼睛,还有那个带着葡萄香的吻。他低头,摸了摸眼罩上的星与鹰,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