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宗的清晨本该是宁静的。
晨钟尚未敲响，弟子们还在睡梦中，只有几只早起的灵雀在枝头啾鸣。
然而这一日，朝阳未升，火光先至。
洛清弦结束了一夜的历练，踏着晨露归来。
远远地，他看见太一宗方向火光冲天，浓烟如墨染苍穹。
他脚步一顿，素来平静的墨瞳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怔忡。
这不是寻常的烟火。
他加快脚步，白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越近山门，越能听见兵刃相交的铿锵声、法术碰撞的爆裂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碧霄阁！你们竟敢——"一个熟悉的声音戛然而止，那是执法长老的声音。
洛清弦瞳孔骤缩，身形如电射入山门。
昔日清静祥和的太一宗已成人间炼狱。
殿宇倾塌，尸横遍地，火光映照着碧霄阁弟子狰狞的面容。
他们如潮水般涌来，见人就杀，毫不留情。
"清弦！快走！"副掌门柳月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浑身是血，背上背着昏迷的楚云朗，手中长剑已断，却仍死死护着几名弟子撤退。
洛清弦正要上前，却被柳月凝厉声喝止："别过来！他们的目标是你！"
碧霄阁掌门玄冥真人立于废墟之上，闻言大笑："柳月凝，死到临头还想护着那小子？今日太一宗满门，一个都别想活！特别是那个洛清弦——"
他目光阴毒地扫向洛清弦，"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便去死吧！"
柳月凝趁机将楚云朗推向洛清弦："带他走！保护好云朗和我女儿，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带着他能跑多远跑多远！"
洛清弦接住昏迷的楚云朗，眉头紧蹙："柳月凝..."
"走！"柳月凝斩钉截铁，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若是我的孩子出什么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罢，她毅然转身，断剑指天，周身爆发出惊人气势："太一宗弟子听令！结阵！护少主撤离！"
残存的弟子们纷纷聚拢，以血肉之躯筑起最后防线。
柳月凝回头深深看了洛清弦一眼，那眼神中有决绝，有不舍，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愧疚。
然后她转身冲入敌阵，再未回头。
洛清弦咬牙背起楚云朗，身形如电向后山掠去。
身后传来柳月凝最后的呐喊，然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她选择了自爆金丹，与敌人同归于尽。
......
后山密林深处，洛清弦将楚云朗轻轻放下。
他检查了下楚云朗的伤势，多是皮外伤，昏迷应是受了冲击。
他静静守着，直到夕阳西沉，楚云朗才悠悠转醒。
"娘...爹..."楚云朗睁开眼，茫然四顾，目光最终定格在洛清弦身上，"清弦？发生什么了？我怎么会..."
记忆如潮水涌来，他的脸色瞬间惨白："碧霄阁...偷袭...爹呢？娘呢？"
洛清弦沉默片刻，轻声道："楚萧然战死，柳月凝她..."
"娘怎么了？！"楚云朗猛地抓住他衣襟，"我娘呢？！"
"为护我们撤离，自爆金丹。"
楚云朗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良久，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为护我们撤离？是为护你撤离吧！洛清弦！他们的目标是你！是你！"
他猛地揪住洛清弦衣领，双目赤红："你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那么厉害！十九岁的元婴！比那些碧霄阁的人都厉害！你明明可以救我娘！为什么不去救她？！"
洛清弦任他揪着，一言不发。
"我爹娘平时对你不好吗？！我爹待你如亲子！我娘虽然嘴上不说，可每次你受伤，她都比谁都着急！你为什么不救她？！"楚云朗声嘶力竭，泪水混着血水滑落。
"......对不起。"
"对不起？"楚云朗大笑，笑声中满是绝望，"一句对不起就能换回我爹娘吗？洛清弦！你没有心吗？！"
他一拳砸在洛清弦脸上，后者不闪不避，唇角顿时渗出血丝。
"我没有家了...太一宗没了...爹娘都没了..."楚云朗瘫倒在地，泣不成声，"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洛清弦静静站着，任他发泄。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蜷缩痛哭，一个挺立如松，却同样孤寂。
......
数日后，幸存弟子们推举楚云朗为新任掌门。
登位大典简陋而肃穆，残破的广场上，众人面色凝重。
楚云朗站在高处，目光扫过台下寥寥数十人，最终定格在白衣如雪的洛清弦身上。
"今日起，我楚云朗继任太一宗掌门。"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第一道掌门令——逐洛清弦出太一宗，永世不得归来。"
台下顿时哗然。
有弟子忍不住出声："掌门！此事不妥！洛师兄他..."
"闭嘴！"楚云朗厉声打断，"若非因为他，太一宗不会遭此大难！我爹娘不会死！他就是灾星！"
他一步步走向洛清弦，眼中满是憎恨："洛清弦，从此你与我太一宗恩断义绝。若再让我见到你，必取你性命！"
洛清弦静静看着他，墨眸中无波无澜。
许久，他微微颔首："好。"
没有辩解，没有犹豫，他转身便走。
白衣在风中飘摇，背影挺拔而孤寂。
"等等！"楚瑶匆匆赶来，眼中含泪，"云朗！你不能这样！阿弦他..."
"姐姐！"楚云朗怒喝，"让他滚！这是我们太一宗的事！"
楚瑶拉住洛清弦的衣袖，低声道："阿弦，你先别走，等我劝劝云朗..."
洛清弦轻轻推开她的手："不必。"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目光掠过残破的殿宇，掠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最终落在楚云朗身上。
"保重。"
二字轻落，他转身离去，再未回头。
......
山下小镇，悦来客栈。
洛清弦要了一间僻静的上房，临窗而坐。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着他清冷的侧脸。
敲门声轻轻响起，楚瑶推门而入，眼中满是担忧："阿弦，我已经在客栈为你安排了长住。云朗那边...我会慢慢劝他。"
洛清弦为她斟了杯茶："师姐不必为难。"
楚瑶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娘选择救你们，是她的决定。云朗现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她取出一袋灵石放在桌上："这些你先用着，我会时常来看你。碧霄阁的人还在四处搜寻，你千万小心。"
洛清弦看着那袋灵石，没有推拒，只是淡淡道："师姐，多谢。"
楚瑶眼中泪光闪烁："阿弦，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等云朗冷静下来，我一定接你回去。"
洛清弦望向窗外，月光洒在他精致的面容上，映出一丝难得的柔和："无妨。"
二人对坐饮茶，许久无言。
楚瑶知道洛清弦性子冷清，也不多言，只是静静陪着他。
直到月上中天，楚瑶才起身告辞："我该回去了，云朗现在情绪不稳，宗门需要人照看。阿弦，你保重。"
洛清弦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去。
房门关上后，他取出那枚竹笛。
指尖轻抚笛身，忽然举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清越悠扬，却带着难言的孤寂。
月光透过窗棂，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银辉。
暗处，一道红衣身影静静伫立，面具下的目光复杂难辨。
"阿弦..."
————
碧霄阁被灭门的消息如野火般传遍五洲三界。
一夜之间，这个曾经嚣张不可一世的仙门大派化为焦土，满门上下无一人生还。
更令人震惊的是，出手的竟是魔都之王——那个曾经立下誓言，答应仙道不再掀起战火的魔王。
各方势力议论纷纷，有人说魔王背信弃义，有人嘲讽碧霄阁罪有应得。
太一宗内，楚云朗听到消息时先是一怔，随即冷笑："不管是人是魔，灭了碧霄阁就是友军。"
只有洛清弦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异样。
他站在客栈窗前，望着远方天际，墨眸中闪过一丝困惑。
魔王为何突然对碧霄阁出手？
这与太一宗被袭可有关联？
他不知晓，千里之外的魔都极乐坊内，红衣魔王正把玩着一枚染血的碧霄阁长老令牌，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动我的人，总要付出代价。"
......
三日后，小镇集市。
洛清弦一袭白衣，漫步在熙攘人群中。
他素不喜喧闹，但今日不知为何，信步来此。
"公子，来看看新到的茶叶？"小贩热情招呼。
洛清弦驻足，目光扫过摊位，最终落在一罐雪顶灵茶上。
正是楚瑶常送他的那种。
"这个。"他指尖轻点。
"公子好眼光！这是最后一批雪顶灵茶了，听说太一宗那边..."小贩忽然噤声，尴尬地笑了笑，"给您包起来。"
洛清弦付了灵石，正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板，这罐雪顶灵茶我要了。"
他转身，只见一袭红衣的俊美男子站在摊前，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人眉目如画，气质慵懒，如一只矜贵的猫。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最后一罐已经被这位白衣公子买走了。"小贩为难地道。
红衣男子这才"注意"到洛清弦，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咦？这不是...洛公子吗？真是巧遇。"
洛清弦淡淡颔首："你…谢回？"
谢回笑容更盛："难得洛公子还记得在下。"
谢回没有带着面具，也难怪洛清弦一时没有认出他。
他目光扫过洛清弦手中的茶罐，"原来洛公子也喜欢雪顶灵茶？真是知音啊。"
洛清弦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谢回却不恼，自顾自道："既然知音难得，不如共饮一壶？我知道前面有家茶楼，环境清静，正是品茶的好去处。"
见洛清弦似要拒绝，他又补充道："而且我新得了一首曲子，正想请洛公子指点一二。"
听到"曲子"二字，洛清弦眸光微动，终是点了点头。
......
茶楼雅间，熏香袅袅。
谢回娴熟地沏茶，动作行云流水，红衣衬得他肤白如雪。
他将茶盏推至洛清弦面前，笑道："洛公子请。"
洛清弦端起茶盏，轻嗅茶香，而后浅尝一口："尚可。"
谢回挑眉："只得'尚可'二字？这可是我珍藏的雪顶灵茶。"
"水温过沸，损了茶性。"洛清弦淡淡道。
谢回一怔，随即轻笑："原来如此。那请洛公子指教正确的沏法？"
洛清弦不语，却接过茶具，重新取茶、温杯、注水。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优雅，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
谢回托腮看着他，眼中满是欣赏："洛公子果然非凡。"
茶成，洛清弦将茶盏推回。
谢回品尝一口，眼中闪过惊艳："这...同样的茶叶，竟能沏出如此不同的滋味。洛公子当真深藏不露。"
"常识而已。"洛清弦语气平淡。
谢回却不以为意，从袖中取出一支墨色的竹笛，上面居然还刻着一只小猫，表情欠兮兮的："那日听洛公子笛声精妙，不知可否指点在下一二？"
洛清弦目光落在竹笛上，微微一怔。
那竹笛的样式与他的做法很像。
“你做的?”他问。
谢回摇摇头:“一位故人所赐，呃……说是赐，不如说是抢，咳。”谢回轻咳一声:“细节不重要，我给你吹一曲罢。”
他吹奏起一段旋律。
那曲子古朴悠远，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奇特力量。
洛清弦墨眸微凝："这是...清音十三调？"
谢回笛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洛公子识得此曲？"
"古籍中见过。"洛清弦语气依旧平淡，"你从何处习得？"
谢回轻笑："一位故人所授。只可惜...故人已逝，此曲再难圆满。"
他眼中闪过一丝哀伤，随即又恢复慵懒神态，"洛公子既识此曲，可否指点一二？"
洛清弦沉默片刻，取过竹笛，指尖轻按。
笛声起，如清泉流响，如风过竹林。
同样的曲子，在他吹奏下却多了几分空灵悠远，仿佛能涤荡人心。
谢回怔怔听着，眼中泛起涟漪。
这笛声...太像了。
像千年前那个白发赤瞳的少年，在月下为他吹奏同一首曲子。
曲终，余音袅袅。
谢回良久才回过神，轻声叹息："洛公子笛艺，堪称绝响。"
"过誉。"洛清弦放下竹笛，"此曲不全，缺了最后三段。"
谢回眼中闪过讶异："洛公子如何得知？"
"感觉。"洛清弦语气依旧平淡，"此曲不该止于此。"
谢回深深看着他，忽然笑道："今日得遇知音，实乃幸事。不知洛公子可愿常来品茶论曲？"
洛清弦默然片刻，终是颔首："可。"
......
自此，谢回时常来客栈寻洛清弦。
有时带新茶，有时带新曲，有时什么都不带，只是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看洛清弦练剑品茶。
这日，谢回又带来一罐新茶，却见洛清弦临窗而立，目光望向太一宗方向。
"在想什么？"谢回轻声问。
洛清弦不语，墨眸中却闪过一丝怅然。
谢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然道："想念太一宗了？"
"无关。"洛清弦转身，语气冷淡。
谢回却笑道："口是心非。我听说太一宗新任掌门楚云朗是你旧识，为何不去见他？"
洛清弦眸光一冷："不必。"
"哦？"谢回挑眉，"可是我听说，那位楚掌门似乎对你颇有成见？"
洛清弦手中茶杯微微一滞："与你何干。"
谢回凑近些，慵懒地倚在桌边："自然有关。我看不惯有人欺负我的知音。"
"多事。"洛清弦推开他，"茶要凉了。"
谢回却不依不饶："若是有人让你受委屈，我定要让他付出代价。"他说得随意，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
洛清弦抬眸看他："你待如何？"
谢回轻笑，指尖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蓝蝶："我自有办法。"
那蓝蝶翅翼流光，诡异非常。
洛清弦目光微凝："这是...傀儡蝶？"
"洛公子好眼力。"谢回指尖轻点，蓝蝶翩然飞起，"小小把戏，让知音见笑了。"
洛清弦凝视着那只蓝蝶，忽然道："你能操控人心？"
"勉强算是。"谢回懒洋洋道，"不过我只对讨厌的人用。比如...那些让知音不开心的人。"
洛清弦沉默片刻，忽然伸手，那蓝蝶竟乖顺地落在他指尖。
"有趣。"他轻声道。
谢回眼中闪过讶异："你...不怕？"
"为何要怕？"洛清弦指尖轻抚蝶翼，"不过是另一种音律罢了。"
谢回怔怔看着他，忽然轻笑："果然...只有你会这么说。"
......
又一日，谢回带来一把古琴。
"试试？"他推至洛清弦面前，"听说洛公子琴艺无双。"
洛清弦目光落在古琴上，微微一凝。
琴身刻着熟悉的音符纹路，与他袖中玉符如出一辙。
"何处得来？"他问。
谢回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故人之物。只是我琴艺不精，辜负了这把好琴。"
洛清弦指尖轻抚琴弦，流出一串清音。
琴音古朴，竟与他产生奇异共鸣。
"此琴...有灵。"他轻声道。
谢回眸光微动："洛公子感觉到了？"
洛清弦不语，双手按弦，奏起一曲。
琴声悠远，仿佛穿越千年时光，诉说着某个古老的故事。
谢回静静听着，眼中泛起波澜。
这琴声...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疼。
曲至半途，洛清弦忽然停手："此曲不全。"
谢回轻声问："为何不奏完？"
"缺了心绪。"洛清弦抚过琴弦，"此曲该有恨，有悔，有...不舍。"
谢回指尖微微一颤："洛公子如何得知？"
"感觉。"洛清弦抬眸看他，"你似乎...很了解这把琴？"
谢回轻笑掩饰："只是偶然所得。不过听说此琴原主是个很特别的人。"
"何人？"
"一个...故人。"谢回语气缥缈，"一个让我念念不忘的故人。"
洛清弦静静看着他，忽然道："你很像一个人。"
"哦？像谁？"
"一个...本该已死之人。"洛清弦语气平淡，却让谢回心中一紧。
"洛公子说笑了。"谢回勉强笑道，"我活得好好的，怎会是已死之人？"
洛清弦不再多言，指尖轻拨琴弦，流出一段旋律。
那旋律竟与谢回先前所奏笛曲相和，完美契合。
谢回怔怔听着，忽然伸手按住琴弦："这首曲子...你从何处习得？"
"不知。"洛清弦语气依旧平淡，"自然而然。"
谢回深深看着他，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轻叹："果然...是你。"
"什么？"洛清弦抬眸。
"没什么。"谢回恢复慵懒神态，"只是觉得与洛公子相见恨晚。"
他起身，红衣在月光下如血般艳丽："今日叨扰已久，改日再来与知音品茶。"
行至门口，他忽然回头："洛公子，若有一日你发现我并非你所见这般...你会如何？"
洛清弦静静看着他："重要吗？"
谢回轻笑："对我很重要。"
"那你便永远是我所见这般。"洛清弦语气平淡，却让谢回心中一暖。
"好。"谢回颔首，转身离去。
窗外，月光如水。
洛清弦轻抚古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这个谢回...究竟是谁？为何总让他想起某些被遗忘的往事？
而远去的谢回，抚摸着袖中木偶，轻声自语："阿弦，即便你忘了一切，却还记得我们的曲子..."
月光下，一只蓝蝶翩然飞过，翅翼流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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