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洛清弦自修炼中睁开眼。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窗外鸟鸣啁啾。
他起身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往日这时,总有个吵人的家伙不请自来,要么带着新茶,要么拿着新曲,总能寻出些由头赖着不走。
今日却格外安静。
洛清弦饮尽杯中茶,目光扫过空荡的客房。
没有红衣翩跹的身影,没有慵懒带笑的声音,连那只总爱绕着他飞的蓝蝶也不见踪迹。
"倒是清静。"他自语道,墨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练剑、品茶、望月...往日觉得惬意的独处,今日却显得格外漫长。
待到日头西斜,他终于放下茶杯,眉头微蹙。
那家伙...今日为何不来?
鬼使神差地,他起身推门而出。
待到回过神来,已站在鬼域结界前。
守界魔修见到他,皆是一怔。
这位白衣公子他们认得,是王上的贵客,可今日王上特意吩咐过不见外人...
"洛公子。"为首的魔修恭敬行礼,"王上今日有要事处理,不便见客。"
洛清弦面无表情:"哦。"
他转身欲走,却听那魔修急忙补充:"王上交代,若洛公子来访,请您稍候片刻,他尽快处理完事务便来见您。"
"不必。"洛清弦脚步未停,"我随处走走。"
魔修们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只得目送他离去。
然而不过一炷香时间,那道白衣身影又折返回来。
"他在哪?"洛清弦淡淡问道。
鬼修们一时没反应过来:"王上在幽冥殿议事..."
"带路。"
"这..."魔修为难地道,"王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洛清弦瞥他一眼:"包括我?"
魔修顿时冷汗涔涔:"自然不包括洛公子!只是..."
话未说完,洛清弦已径直穿过结界,向着幽冥殿方向走去。
魔修们不敢阻拦,只得匆匆跟上。
......
幽冥殿内,谢回正与几位长老商议要事。
"王上,仙道近日频频越界,若不加以惩戒..."一位黑袍长老愤愤道。
谢回慵懒地倚在王座上,把玩着手中玉符:"哦?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惩戒?"
"自然是出兵讨伐!"长老激动道,"让那些仙道修士知道,我魔都不是好惹的!"
谢回轻笑:"然后呢?再掀起一场大战?让更多无辜生灵涂炭?"
长老噎住:"可是..."
"没有可是。"谢回语气转冷,"本王说过,与仙道的恩怨到此为止。谁再敢擅自出兵,休怪本王不客气。"
殿内一时寂静。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却不敢再多言。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
一袭白衣的洛清弦站在门外,墨眸淡淡扫过殿内众人。
"打扰了?"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来串个门。
殿内众人皆是一怔。
几位长老面露怒色,正要呵斥,却见王上猛地站起身。
"阿弦?!"谢回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洛清弦瞥他一眼:"路过。"
谢回快步走下王座,来到他面前:"真是稀奇~我的阿弦居然主动来找我了?"
"...只是觉得无聊。"洛清弦别开视线,"别多想。"
"噢~原来阿弦也有无聊的时候啊~"谢回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是不是想我了?"
"...滚。"
几位长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王上。
方才还冷若冰霜的魔王大人,此刻竟像个怀春少年般围着那白衣公子打转?
"王上..."一位长老忍不住开口,"这位是..."
"哦,忘了介绍。"谢回揽住洛清弦的肩,"这位是洛清弦,本王的...知音。"
洛清弦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谁是你知音。"
"哎呀呀,阿弦好无情~"谢回故作伤心,"昨日还说不恨我呢,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几位长老更是震惊。
王上何时这般...这般不要脸过?
洛清弦懒得理他,目光扫过殿内:"你们继续,我走了。"
"别啊~"谢回拉住他衣袖,"来都来了,陪我一会儿嘛~"
他转身对长老们摆摆手:"今日就先到这里,你们退下吧。"
长老们面面相觑,终是行礼退下。
临走前,还不忘好奇地多看洛清弦几眼。
殿内只剩二人。
谢回笑着凑近:"阿弦今日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洛清弦淡淡道:"客栈太吵。"
"哦?"谢回挑眉,"往日我在时,阿弦总嫌我吵。今日我不在,反倒觉得太吵了?"
"...闭嘴。"
谢回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笛:"正好,我新得了一首曲子,阿弦帮我听听?"
洛清弦瞥他一眼:"难听就别吹。"
"保证好听~"谢回举笛唇边,流出一段空灵旋律。
笛声悠扬,如清泉流响,如风过竹林。
洛清弦静静听着,墨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曲子...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曲至半途,谢回忽然停下:"后面记不太清了...阿弦可会接?"
洛清弦沉默片刻,接过竹笛。
指尖轻按,流出的旋律竟与谢回方才所奏完美衔接。
谢回怔怔听着,眼中泛起涟漪:"阿弦...你记得?"
"感觉而已。"洛清弦放下竹笛,"这曲子...很熟悉。"
"当然熟悉。"谢回轻声道,"这是...我们曾经的曲子。"
洛清弦抬眸:"我们?"
谢回苦笑:"罢了,不说这个。阿弦今日既然来了,不如陪我下盘棋?"
"不下。"洛清弦转身欲走,"我回去了。"
"别嘛~"谢回拉住他,"我都为你推了议事,阿弦就这么狠心丢下我?"
洛清弦瞥他一眼:"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谢回凑近些,眼中带着狡黠的光,"阿弦主动来找我,这可是头一遭。我自然要好好珍惜~"
"...无聊。"
最终,洛清弦还是被留了下来。
二人对坐饮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如在客栈时的光景。
只是这次,是洛清弦不请自来。
窗外月色渐明,谢回轻声道:"阿弦,今日...我很高兴。"
洛清弦抿了口茶:"哦。"
"以后若觉得无聊,随时来找我。"谢回笑道,"我的洞府,永远为你敞开。"
洛清弦放下茶杯,起身:"我该走了。"
谢回没有挽留,只轻声道:"我送你。"
二人并肩走出幽冥殿。
月光下,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拉得很长。
送至结界处,洛清弦忽然道:"明日...你还来客栈么?"
谢回眼睛一亮:"来!自然来!阿弦想我了?"
"...只是问问。"洛清弦别开视线,"不来也罢。"
"来!一定来!"谢回笑得灿烂,"阿弦等我~"
洛清弦淡淡瞥他一眼,转身离去。
月光映照着他清冷的侧脸,唇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谢回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自语:"阿弦,你终于...愿意走向我了。"
夜色温柔,清风拂过,带来几分暖意。
洛清弦回到客栈时,已是月上中天。
他与谢回都未曾察觉,在遥远的人间界,一股沉寂了百年的气息,正悄然苏醒。
那片被列为绝对禁地的古老森林深处,核心区域与外界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蛮荒与杂乱,反而像一座被精心打理了千年的梦幻花园。
月光下,各种散发着莹莹微光的奇花异草安静地生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而复杂的药香,闻之令人心神宁静,却又隐含着一丝危险的警示。
花园中央,有一片清澈见底的灵泉,泉边坐落着一间雅致的木屋。
屋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如火红衣的身影缓步走出。
她的容颜绝世,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瓷娃娃般的精致与苍白。
及腰的墨发如瀑,衬得那双眼眸愈发猩红,如同最上等的红宝石,深邃、冰冷,却异常美丽。
她赤着双足,纤尘不染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银链,行走间悄无声息。
她便是这片森林的主人,被外界称为“血染秋河”的九尾灵猫。
她没有名字,或者说,她早已遗忘。
疯子?这个称呼她听过,但并不在意。
情绪对她而言是稀罕物,千年的时光早已将大部分情感磨蚀,只剩下近乎本能的喜好与厌恶。
她喜欢安静,所以用杀戮划定了领地边界。
她有洁癖,所以领地内的一切都必须井然有序,符合她的审美。
她喜欢听话的小动物,所以森林里温顺的生灵得以在此安居,而稍有忤逆的,早已化为花肥。
此刻,她正用一根精致的玉勺,舀起灵泉的水,耐心地浇灌一株即将绽放的幽蓝色花朵。
动作轻柔、专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几只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月光蝶落在她的肩头和发梢,她也没有驱赶,只是眼神空茫地望着花瓣上的水珠滚落。
秋季,是她的季节。
百年的沉睡期将满,她体内的某种力量,或者说某种“本能”,正在催促她离开这片森林,去往外界。
“时候……快到了。”
她轻声自语,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却毫无波澜。
她抬头,望向森林外的方向,红瞳中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沉寂千年的虚无。
她并不嗜杀。
只是不喜欢吵闹,不喜欢污秽,更不喜欢那些闯入她视线、打扰她宁静的、充满欲望的生灵。
杀戮,于她而言,与修剪花草无异,只是清理掉不合时宜的存在,让一切恢复她所要求的“整洁”而已。
至于为何百年才现世一次,或许只是因为,她需要百年的时光,才能勉强积攒起足以支撑她踏入那“污浊”人世的耐心。
至于为何从未踏足鬼域?
她依稀记得很久以前,似乎与鬼域某个存在有过模糊的约定,或许是懒得理会那些死气沉沉的魂灵,或许只是觉得鬼域不够“干净”,引不起她的兴趣。
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秋季的人间。
而每一次现世,对于脆弱的人族城镇而言,无疑是一场无法抗拒的天灾。
……
与此同时,鬼域之中。
谢回心情颇佳地把玩着洛清弦方才用过的茶杯,嘴角噙着笑意。
他的阿弦,今日竟主动来寻他了,这无疑是千年来最好的消息。
他沉浸在难得的愉悦中,浑然不知人间即将掀起的波澜。
而客栈里的洛清弦,年仅十九岁的他,更不可能知晓那个只流传在古老典籍或濒死老者呓语中的恐怖传说。
他此刻想的,或许是明日谢回会带来什么新茶,又或许是那首莫名熟悉的曲子……
他们都不知道,秋季的第一片枫叶,已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飘落。
一条由血色枫叶铺就的道路,正在森林的边缘无声蔓延,预示着“疯子”的归来,与一场即将染红秋河的宿命。
夜幕低垂,原本宁静的小镇此刻却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
不知何时,镇外的道路上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枫叶,鲜红如血,在月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但很快,惊恐的尖叫声便划破了夜空。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秋日里最艳丽也最致命的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镇口。
她所过之处,并非刻意杀戮,更像是在清理碍眼的尘埃。
衣袖轻拂,靠近的修士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生机断绝。
她没有表情,没有怒意,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倒下的人一眼,只是缓步向前,猩红的瞳眸里是一片亘古的死寂。
“妖孽!休得猖狂!” 暮云舒率先赶到,他身为流云阁大长老,修为深厚,此刻手持长剑,面色凝重地拦在红衣女子面前。
他看得出,这绝非寻常妖物,那深不可测的威压,让他心头沉重。
血染秋河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挡路者,死。”
暮云舒不敢怠慢,剑诀一引,流云剑法施展开来,剑光如匹练般卷向女子。
然而,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剑气,到了女子身前,却被她看似随意抬起的水袖轻轻一荡,便如泥牛入海,消散于无形。
暮云舒心中大骇,连退数步,虎口已被震得发麻。
“大哥!小心!” 暮云深和楚瑶正在组织镇民散,看到这一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暮云深身为流云阁阁主,见状便要上前相助,却被楚瑶和身边长老死死拉住:“阁主!不可冲动!此妖非同小可!”
小镇已乱作一团,哭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如惊鸿般掠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血染秋河面前。
洛清弦眉头微蹙,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和那个气息恐怖的红衣女子,墨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甚至没有多看旁边的暮云舒一眼,只是缓缓拔出了手中的长剑。
剑身映着月光,泛着森寒的光泽。
“哦?” 血染秋河终于停下了脚步,猩红的眸子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情绪,落在了洛清弦身上。
她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年轻人类身上散发的气息,与其他蝼蚁截然不同,纯净而强大。
“小小人类,也敢与我对打?”她轻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洛清弦不言不语,身形一动,剑尖已如毒蛇般刺向女子咽喉。
这一剑快、准、狠,蕴含着他元婴巅峰的全力一击!
然而,血染秋河只是再次抬袖,轻描淡写地一挥。
“铛!”
一声轻响,洛清弦感觉剑尖仿佛刺在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涌,不得不向后飘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他心中震撼,此女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
血染秋河并未追击,她看着洛清弦,猩红的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光流转,她歪了歪头,像是在仔细辨认什么,最后,用那依旧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
“因果线……混乱……有趣。不过……我要杀的人里面,没有你。”
她的话音刚落,不再理会严阵以待的洛清弦和如临大敌的暮云舒,目光转向那些仍在奔逃、发出刺耳噪音的人群,红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耐。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似乎有无形的波动开始凝聚。
显然,对于打扰她清净的“噪音源”,她打算进行更彻底的“清理”了。
洛清弦握紧了手中的剑,墨眸沉静如寒潭。
他知道,下一击,恐怕将石破天惊。
这个被称为“血染秋河”的存在,其恐怖程度,或许远超碧霄阁,甚至远超他目前对力量的认知。
夜色更深,枫叶的血色似乎更加浓郁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