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血染秋河指尖那毁灭性的波动即将凝聚成型的刹那，一道饱含怒意的厉喝从人群后方传来：
“你这妖精！你的主人没教过你不要乱杀无辜吗！？”
楚云朗持剑赶到，他脸上带着悲愤交加的神色，死死盯着那个制造了眼前惨剧的红衣女子。
他刚刚安顿好一部分惊慌的镇民，看到遍地死伤，怒火中烧。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血染秋河尘封千年的心锁之中。
她指尖的波动骤然消散。
“主人……？”她重复着这个词，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猛地放大。
她脸上的淡漠如同冰面般碎裂，一种极其复杂、扭曲的神情浮现出来。
她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耸动，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哽咽。
“呵呵…哈哈哈哈——主人？”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寂静下来的血腥夜色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恨意。
“哈哈哈哈——主人？他已经死了呀！！！”
她猛地收住笑声，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楚云朗，那目光仿佛要将他烧穿：“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不等任何人回答，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幻境，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微微颤抖，语速极快又带着泣音地嘶喊：
“他啊！被你们仙道杀死的！被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肮脏的人类杀死的！我的另一个主人…他哭得撕心裂肺啊……他那么小…他那么小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控诉：
“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枯木……燃烧的枯木…火…还有那该死的雷雨天！呵呵…哈哈哈哈——烧啊！都烧光了！都冲没了！什么都没了！哈哈哈哈——”
她状若疯魔，笑声与哭声交织，红色的身影在月光和血色的枫叶映衬下，宛如从地狱爬出的复仇亡魂。
那积压了千年的悲痛、愤怒、以及随之而来的疯狂，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漠地清理“尘埃”，此刻的她，被最原始的伤痛彻底吞噬。
楚云朗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女子话语中蕴含的可怕信息震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暮云舒脸色更加凝重，他隐约感觉到，这妖物背后牵扯的，恐怕是一段极其久远和惨烈的仙道秘辛。
洛清弦静静地站在原地，握着剑的手依旧稳定，但墨眸深处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枯木……火焰……” 这几个字眼，不知为何，让他心头泛起一种莫名的、冰冷的熟悉感，仿佛触碰到了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但那感觉一闪而逝，抓不住任何实质。
血染秋河癫狂的笑声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令人心寒的低泣。
她抬起头，猩红的瞳孔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恨意和空洞。
“你们……都该死……”她喃喃着，周身开始散发出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暴戾的气息，红色的妖力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在她周身燃烧起来，“所有的人类……所有的仙道……都要为我的主人……陪葬！”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无差别的清理，而是带着明确毁灭意志的复仇！
整个小镇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血染秋河周身妖力沸腾，赤红的妖气如火焰般升腾，将夜空染上一片不祥的血色。
她猩红的瞳孔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千年的悲痛与怨恨在此刻彻底爆发，锁定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仙道修士。
暮云舒强忍内腑震荡，长剑横于身前，流云阁秘传心法运转到极致，试图凝聚残存弟子结阵。
楚云朗亦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他咬牙站在最前，护住身后的楚瑶和残余镇民。
洛清弦墨眸微凝，手中长剑发出清越嗡鸣，元婴巅峰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剑身，准备迎接这石破天惊的一击。
空气凝滞，杀机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初春融雪般，清清冷冷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小安，退下。”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狂暴的妖气和喧嚣的哭喊，清晰地回荡在夜空下。
即将扑出的血染秋河，身形猛地僵住！那沸腾的妖力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瞬间偃旗息鼓。
她脸上疯狂的神色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甚至……是恐惧。
她缓缓转过身，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长街尽头，月光之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白衣男子。
他身形修长，如芝兰玉树，风姿卓绝。
脸上覆着一层洁白的纱布，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双眼，显然目不能视。
纱布之下，鼻梁挺秀，唇色淡薄，肤色是久不见光的苍白，组合成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其风姿竟与洛清弦有几分神似，却更添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静与虚无。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月光融为一体，周身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却自有一股令万物屏息的气场。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猩红的瞳孔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语无伦次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那白衣盲眼男子微微偏头，似乎是在“看”着她，纱布下的面容平静无波，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回去。”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是简单的两个字。
血染秋河浑身一颤，竟不敢有丝毫违逆。
她深深地、恐惧地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最后目光复杂地扫过洛清弦，下一瞬，红影化作一道流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仓皇无比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浓郁的血腥气。
随着她的离去，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怖威压也骤然消散。
劫后余生的众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但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位神秘出现的白衣盲眼男子身上。
他是谁？
为何能让那恐怖如斯的猫妖如此恐惧，甚至称其为“小安”？
他看起来毫无修为，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的？
暮云舒收起长剑，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流云阁暮云舒感激不尽！”
楚云朗和楚瑶也连忙行礼，心有余悸之余，满是好奇。
洛清弦却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墨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白衣男子。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在他心中蔓延。
这个人的气息……他完全感知不到，就像不存在于这片天地间。
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却比面对血染秋河时更加强烈，强烈到让他心口微微发闷。
白衣男子“望”向暮云舒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声音平淡：“路过而已，不必言谢。”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他的脸随后缓缓转向洛清弦所在的方向，虽然蒙着双眼，但洛清弦却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探寻，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洛清弦无法理解的悲伤。
洛清弦眉头蹙得更紧。
白衣男子并未与洛清弦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然后便转过身，手持一根看似普通的竹杖，轻轻点着地面，步履从容地向着镇外走去。
白色的衣袂在夜风中飘动，背影孤寂而缥缈，仿佛随时会融入月光之中。
“前辈请留步！”暮云舒还想追问。
但那白衣男子的身影几个闪烁，便已消失在街道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只留下一片谜团。
楚云朗走到洛清弦身边，低声道：“清弦，你认识那个人吗？他刚才好像……一直在看你。”
洛清弦收回目光，墨眸中恢复了一贯的冷澈：“不认识。”
他心底却泛起波澜。
那个人……究竟是谁？
为何血染秋河称他为主人？
又为何，会让他产生如此奇异的感觉？
深夜，洛清弦在客栈房中沉沉睡去。
白日的激战与那神秘白衣盲眼男子的出现，似乎触动了他记忆深处某些尘封的角落。
他坠入了一个清晰而陌生的梦境。
梦境中，阳光明媚，似乎是在一个极为久远、灵气充沛的山谷。
年幼的洛清弦，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却已是一头银白长发，赤色瞳孔清冷如冰。
他正坐在一块溪边的青石上，指尖拨弄着一架小小的玉琴，发出零星的音符。
“阿弦！阿弦！你看你看！”
一个同样年少的男孩抱着一盆花，兴冲冲地跑到他面前。
那男孩眉眼精致，笑容灿烂，一身红衣更衬得他肤白如雪，正是年幼时的谢回。
他献宝似的将花盆举到洛清弦眼前，盆中盛开着一朵奇异的花，花瓣呈现出梦幻的琉璃色彩，散发着淡淡荧光。
“这是我种的！用了好久好久才养开的！好看吧？”小谢回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小洛清弦抬起赤瞳，淡淡地瞥了那花一眼，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对着那盆花随手一挥。
霎时间，那朵琉璃色的奇花仿佛被墨色浸染，迅速化作一团扭曲的黑影，紧接着如同烟雾般消散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小谢回愣住了，抱着空空如也的花盆，眨巴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
“唉？！我……我的花呢？！”他难以置信地惊呼。
小洛清弦一脸平静，语气毫无波澜：“跑了。”
“跑……跑了？”小谢回傻眼，“花怎么会跑？”
“黑色的，”小洛清弦补充道，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所以跑了。”
小谢回张大了嘴巴，看着空花盆，又看看小洛清弦那张一本正经的冷脸，半晌才憋出一句：“哈？阿弦你开什么玩笑！花怎么会是黑色的还会跑？！”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些许威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砰——”
似乎是什么东西轻轻落地的声音。
“啧，哪来的猫，洛清弦。”
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男子缓步走来。
他面容俊雅，气质出尘，眉眼间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和纵容。
他的容貌……竟与今日出现的那个白衣盲眼男子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梦中的他，双眸清明，并未覆上纱布。
小洛清弦见到来人，立刻从青石上跳下，规规矩矩地站好，赤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低声唤道：“师尊。”
男子的目光落在小洛清弦脚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小猫，正亲昵地蹭着洛清弦的裤脚，一双猫瞳竟是罕见的赤红色。
“你的？”男子挑眉。
“嗯。”小洛清弦点头，弯腰将小黑猫抱进怀里。
那小猫极其温顺，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名字？”男子问。
小洛清弦抚摸着黑猫柔软的皮毛，赤瞳微垂，轻声道：“洛回安。”
男子闻言，失笑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倒是会起名字。起个人名。”
小洛清弦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挠着黑猫的下巴。
小谢回则凑过来，好奇地戳了戳小黑猫的耳朵，被小猫不客气地甩头避开，惹得他咯咯直笑。
阳光洒在三人一猫身上，画面温馨而宁静，仿佛岁月可以一直这般静好。
……
梦境在此处开始扭曲、变幻。
洛清弦的脑海中，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无数被尘封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汹涌而至！
他看到了！
那场惨烈的仙乐大战！
师尊为了护住他们，身陷重围，最终……那双清明的眼睛被毒术所伤，从此失明，下落不明！
他看到了！
自己带着年幼的谢回仓皇逃命，身后是仙道各派的追杀！
为了给谢回争取一线生机，他选择留下断后，被无数长剑钉在燃烧的枯木之上！
银发浴血，赤瞳不甘地闭上……
他还看到了！
那只被他取名“洛回安”的黑猫，在他死后，目睹了一切，悲痛欲绝，妖性大发！
它疯狂修炼，历经千年，终于化作人形，成为了今日那个因执念与仇恨而癫狂的——血染秋河！
一切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那白衣盲眼的男子，是他曾经的师尊！
那癫狂的红衣猫妖，是他当年收养的黑猫洛回安！
而谢回……是那个他拼死也要护其周全的红衣少年！
洛清弦猛地从榻上坐起，冷汗浸湿了额发，墨眸在黑暗中剧烈收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楚。
千年前的真相，竟如此残酷！
他捂住胸口，那里仿佛还能感受到被长剑贯穿的剧痛，以及……看着谢回逃离时，那份决绝的不舍。
“师尊……回安……谢回……”他低声念着这些名字，声音沙哑。
原来，他们之间，早已纠缠了千年。
原来，他遗忘的，是如此沉重的一段过往。
夜色深沉，洛清弦独自坐在黑暗中，消化着这惊天的真相。
前路，似乎变得更加迷雾重重，却也更加清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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