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深的葬礼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中举行。
流云阁与太一宗上下皆缟素,悲声不绝。
楚瑶几度哭晕在灵前,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全靠一股为母则刚的意志支撑着照料幼小的暮云熙。
楚云朗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强忍着悲痛处理宗门事务,安抚弟子,眼神中却沉淀着化不开的阴郁与恨意。
暮云舒自那日后便将自己封闭起来,不见任何人,悔恨与痛苦几乎将他吞噬。
尽管洛清弦以精妙绝伦的傀儡术证明了此类术法并非魔都专属,暂时洗清了谢回的直接嫌疑,但无形的猜忌和隔阂已然种下。
仙门各派虽明面上不再提及,但暗流涌动,对魔都出身的谢回,多了几分警惕与疏离。
谢回对此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只是更多时间陪伴在洛清弦左右,红瞳中偶尔闪过冷冽的光,不知在思索什么。
就在暮云深头七之夜,更大的变故发生了。
……
月黑风高,乌云遮住了星月之光。
数个靠近荒僻之地的凡人村落和一个小型修真家族,突然遭到了恐怖袭击。
袭击者并非活人,而是一具具行动僵硬、面目狰狞、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凶尸!
它们力大无穷,不畏普通刀剑,见人就扑,疯狂撕咬,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消息传回各大门派,顿时引起了巨大恐慌!
“凶尸!是凶尸!”
“只有魔族才擅长炼制和操控这种东西!”
“难道是魔族要对我们仙道全面开战了吗?”
“可是……魔王不是已经承诺停战了吗?”
质疑和恐惧再次指向了谢回。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他所为,但凶尸的出现,无疑将暮云深之死带来的紧张局势推向了新的高潮。
仙道各派纷纷加强戒备,派出精英弟子四处巡查,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数日后的一个深夜,一座名为“落霞镇”的、较为繁华的修真城镇外,黑压压的凶尸群如同潮水般涌来,数量之多,远超之前几次!
镇中修士奋力抵抗,但凶尸仿佛无穷无尽,防线眼看就要被攻破。
就在这绝望之际,一道白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镇外最高的山崖之上。
月光偶尔穿透云层,洒落在那道身影上,映照出一头流泻如银河的耀眼白发!
那白发在夜色中散发着妖异的光芒,比月光更冷,比霜雪更寒。
是洛清弦!
但此刻的他,与平日那个清冷孤高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迎风而立,手中握着一支墨色的笛子——谢回送他的那个,举至唇边。
一双瞳眸,不再是深邃的墨色,而是彻彻底底的、如同血海般的赤红!
那红瞳之中,没有半分平日的淡漠,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杀戮之意,以及一种近乎癫狂的毁灭欲望!
他轻轻吹响了墨笛。
笛声并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幽远而诡异的旋律,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召唤。
这笛声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接下来,令所有目睹者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疯狂攻击城镇、毫无理智可言的凶尸,在听到笛声的瞬间,动作齐齐一滞!
随即,它们仿佛接到了至高无上的指令,齐刷刷地转向山崖上那道白发红瞳的身影,发出了低沉而顺从的嘶吼。
然后,在洛清弦笛声的指引下,凶尸群不再攻击城镇,反而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开始调整阵型,以更加狂暴、更加有序的姿态,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正好有一队闻讯赶来支援的仙道修士!
“吼——!”
凶尸咆哮着,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冲向了那些目瞪口呆的修士!
而山崖之上,洛清弦白发飞舞,红瞳如血,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杀戮盛宴。
笛声越发急促尖锐,催动着凶尸的疯狂。
他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煞气,与平日那个在客栈端茶送水、照顾婴孩的洛清弦,判若两人!
更令人恐惧的是,那些凶尸在冲过他身边时,竟会自动绕开,仿佛他是它们的君王,是死亡的化身,没有丝毫冒犯!
“是洛清弦!他在操控凶尸!”
“天啊!他的头发!他的眼睛!”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太一宗的人吗?!”
“难道……难道暮云深长老的死也跟他有关?!”
“快!快发信号!求援!!”
落霞镇的修士和赶来支援的队伍全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之中。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仅十九岁便已名动天下的元婴天才,这个曾被太一宗视为骄傲又一度被驱逐的弟子,竟然会化身邪魔,操控凶尸屠戮人间!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修真界。
“洛清弦堕入魔道,以笛声操控凶尸,为祸人间!”
这一消息,比凶尸本身带来的冲击更大!
一时间,所有与洛清弦有关的人和事,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太一宗内,刚刚经历丧夫之痛的楚瑶听到这个消息,直接晕了过去。
楚云朗又惊又怒,他不敢相信,那个虽然冷漠却曾救过太一宗、甚至刚刚为他姐姐的孩子起名的洛清弦,会做出这种事!
可传来的影像玉简中,那白发红瞳的身影,那诡异的笛声,那受控的凶尸,无一不在刺痛他的神经。
谢回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震惊或愤怒,红色的瞳孔中反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担忧。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阿弦……”他低声自语,身影瞬间化作一道红烟,消失在魔都,朝着落霞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必须找到洛清弦,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而此刻,制造了惊天波澜的洛清弦,依旧站在山崖之上,笛声未停。
他血红的瞳孔倒映着下方的厮杀与火光,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杀戮,才刚刚开始。
而这盘棋局背后执子之人,究竟是谁?
是洛清弦本性如此,还是……他也只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
夜色如墨,唯有落霞镇方向隐约传来的火光与嘶吼,映照出山崖上那道诡异的身影。
谢回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几乎是瞬移般出现在洛清弦身后。
“阿弦!”谢回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洛清弦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
“你到底在做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清弦缓缓转过身,那张绝世容颜在月光和远处火光的交织下,显得格外妖异。
银白的长发随风狂舞,血红的瞳孔中不再是往日的冰冷或淡漠,而是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睥睨天下的毁灭欲。
面对谢回的质问,他非但没有解释,反而微微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抹笑容。
一抹谢回从未在洛清弦脸上见过的笑容。
不是冷笑,不是讥讽,而是一种……混合着轻蔑、玩味、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病态愉悦的笑容。
这笑容与他此刻白发红瞳的魔魅形象完美契合,却与他记忆中的那个清冷少年格格不入!
谢回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对劲!
这绝对不对劲!
阿弦从不这样笑!
他的情绪极少外露,更遑论如此外放且扭曲的表情!
可眼前这人,无论容貌、气息、甚至那灵魂深处的一丝共鸣,都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这就是洛清弦!
不是幻象,不是易容!
就在谢回因为这违和感而心神剧震的刹那,洛清弦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不再是平时的清冷,而是慵懒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回,”他血红的瞳孔注视着谢回,仿佛在欣赏他眼中的震惊,“你看这仙道,门派林立,纷争不断,虚伪懦弱,如同一盘散沙。是不是……该有一个统一的王了?”
他轻轻笑着,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话语中的内容却足以让整个修真界天翻地覆。
“你说,”洛清弦的指尖轻轻点向谢回的心口,又滑向自己的胸膛,最后遥遥指向远方太一宗的方向,“这个王,由你来当如何?或者……由我亲自来?再或者,找个看起来更‘名正言顺’的,比如……那位刚刚丧弟、悲痛欲绝又颇具声望的暮云舒长老?”
“洛清弦!”谢回厉声打断他,手上用力,几乎要捏碎他的肩骨,“你清醒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根本不是……”
“呵……”洛清弦低笑出声,似乎觉得谢回的反应很有趣。
他刚想再说什么,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血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挣扎的波动,但瞬间又被那疯狂的意志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无数道破空之声传来!
“魔头洛清弦!休得猖狂!”
“快!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谢回!你果然和他是一伙的!”
楚云朗、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以及众多精英弟子,终于赶到!他们亲眼看到谢回与洛清弦“对峙”,在他们看来更像是密谋,也听到了洛清弦那番大逆不道的“称王”言论,更是坐实了他堕入魔道、操控凶尸的罪行!
无数法宝的光芒亮起,强大的气息瞬间锁定了山崖上的两人。
楚云朗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洛清弦,痛心、愤怒、背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场面一触即发!
谢回挡在洛清弦身前,面对千夫所指,红色的瞳孔中燃起冰冷的火焰。
他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用,洛清弦的状态极其异常,而他们已经被彻底推到了整个仙道的对立面。
洛清弦看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和……残忍。
他轻轻举起手中的竹笛,血瞳中满是戏谑,仿佛在看着一群待宰的羔羊。
“看来,观众都到齐了。”他轻声说道,笛声即将再次响起。
而谢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尽快带阿弦离开这里,弄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绝不是简单的走火入魔!
谢回扛起洛清弦,一路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凭借着对魔都路径的熟悉和对空间法则的运用,终于摆脱了身后紧追不舍的暮云舒和仙道众人,回到了他在魔都深处的隐秘洞府。
洞府内幽暗而奢华,与外界隔绝,只有几盏幽蓝的鬼火提供着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奇特的嶙峋石壁和铺着柔软兽皮的宽大床榻。
谢回将洛清弦放下,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他迅速在洞府入口布下数道强力的禁制,确保无人能够闯入。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被他“掳”来的洛清弦。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呼吸一滞。
洛清弦并没有如他预想中那般愤怒挣扎或试图逃离,反而好整以暇地、姿态慵懒地坐在了那张宽大的床榻边缘。
他一条腿优雅地搭在另一条腿上,身体微微后仰,双手撑在身侧的兽皮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那一头妖异的银发在幽蓝鬼火的映照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剔透。
血红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少了几分之前的疯狂杀戮之气,却多了几分妖冶莫测的魅惑。
他微微歪着头,看着如临大敌的谢回,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挑衅。
这副模样,与他平日里的清冷孤高截然不同,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邪魅的美感,直击人心,让谢回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一股燥热感瞬间窜遍全身。
“呦,”洛清弦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沙哑,像是在人心尖上挠痒,“魔王大人,费这么大劲,把本座绑到你这……嗯,还算别致的巢穴里,是何意啊?”
他自称“本座”,语气轻佻,眼神流转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谢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红色的瞳孔深深地看着他,试图从那片血红中找出熟悉的痕迹:“阿弦,别装了。我知道那不是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对你动了手脚?”
“装?”洛清弦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洞府中回荡,带着几分磁性,“谢回,千年不见,你倒是学会自欺欺人了。我就是我,何须伪装?还是说……”
他血瞳微眯,透出一丝危险的光芒,“你更喜欢那个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木头?”
谢回眉头紧锁,心中更加确定。
眼前的洛清弦,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陌生的邪气,与真正的他相去甚远。
这绝非简单的性情大变,更像是……被某种东西侵蚀或附体了!
“你不是阿弦。”谢回斩钉截铁地说道,一步步向他走近,目光锐利如刀,“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滚出去!”
“呵,”洛清弦非但不惧,反而迎着他的目光,笑容越发妖异,“滚出去?我就是他,他就是我。这具身体,这身力量,本就该如此绽放光芒!区区仙道,虚伪懦弱,活该被踩在脚下!谢回,你若识相,便助我成就霸业,届时,魔族与人间,共尊你我为主,岂不快哉?”
他伸出舌尖,轻轻舔过略显苍白的下唇,动作充满了诱惑与挑衅。
谢回的心猛地一沉。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这似乎不是简单的操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融合或者唤醒?
难道阿弦体内,一直潜藏着这样一个疯狂的意识?
就在谢回心念电转,思考对策之际,床榻上的洛清弦忽然身体微微一僵!
他脸上那妖异的笑容瞬间凝固,血红的瞳孔中,疯狂之色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茫然和困惑。
他支撑着身体的手软了一下,整个人晃了晃,险些从床榻边滑落。
紧接着,他眼中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淡、消退……最终,恢复成了谢回最为熟悉的、如同深潭般的墨黑色!
银白的发丝依旧,但那双墨眸中,却充满了真实的、不加掩饰的迷惘和虚弱。
“我……这是哪?”洛清弦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却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他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谢回身上,眉头微蹙,“谢回?你……我怎么会在这里?谢宁呢?”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头痛,眼神纯净而困惑,仿佛刚刚从一场大梦中醒来,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
谢回看着他这熟悉的神情和语气,心中顿时一松,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是他的阿弦回来了!
那个真正的、冷静自持的洛清弦!
他立刻上前一步,扶住洛清弦有些摇晃的身体,急切地问道:“阿弦!你感觉怎么样?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洛清弦靠在他手臂上,缓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墨眸中满是困惑:“我……我只记得之前在客栈房间里,哄谢宁睡着后,我便在打坐调息……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他看向谢回,眼神带着询问,“是你带我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头发……”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雪白的长发,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眶,显然对自己外貌的变化感到震惊和不解。
谢回看着他这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
阿弦对自己化身魔头、操控凶尸、与仙道为敌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绝对不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者至少会对自己的狂乱行为有模糊的记忆。
这更像是……他的身体和力量在某个时间段被另一个意识完全接管了!
而这一切的开端……
谢回猛地想起了一个关键细节!就在暮云深百日宴之前,暮云舒曾以“调理气息”为由,送给洛清弦一盒丹药!
洛清弦当时服下了一颗!
难道……问题出在那丹药上?!
暮云舒!
谢回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冰冷的杀意!
如果真是暮云舒搞的鬼,那他之前的一切表现——失控刺杀、崩溃痛苦、甚至刚才看似拼命的追击——都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
目的就是为了将所有的嫌疑和矛头,都引到洛清弦身上!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既除掉了可能威胁他地位的弟弟暮云深,又嫁祸给了与鬼域关系密切、实力强大的洛清弦,让他成为仙道公敌!
想到这里,谢回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毒辣的计谋!
好深的心机!
可……若不是慕云舒呢……
“阿弦,”谢回紧紧握住洛清弦的手,声音凝重,“你听我说,事情很复杂。我们可能……落入了一个极其险恶的圈套。”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