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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决裂之刃

烬余香

金国王拓拔萨拉赫的动作快得惊人,仿佛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只等水玉月点头。

  几乎在她那声带着血味的“好”字落下的瞬间,王帐外便传来了通报声——三王子拓拔萨克序已到。

  水玉月的心猛地缩紧,几乎跳出胸腔。她被迫迅速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用冰冷的衣袖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痕,但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却无法掩饰。她被侍卫“请”到王帐一侧,垂首而立,如同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不敢看向帐门方向。

  脚步声沉重而急促,带着未消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拓拔萨克序大步流星地闯入王帐,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角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水玉月。

  看到她似乎无恙(至少表面如此),他紧绷的下颌微微松动,但随即注意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和明显哭过的眼睛,以及那份刻意回避他视线的僵硬,怒火再次升腾。他转向王座上的父亲,语气硬冷:“父王急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为何要将她带至此地?”

  拓拔萨拉赫并未直接回答,他好整以暇地端起一杯马奶酒,慢悠悠地啜饮了一口,目光在儿子和那个中原公主之间流转,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萨克序,”他放下酒杯,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为了这个女人,屡次顶撞于朕,甚至不惜与部落交恶,今日更是在营帐内闹出偌大动静。朕想知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拓拔萨克序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回应:“儿臣的心意,早已向父王表明。她,是儿臣的人。任何人,包括父王,都休想动她分毫!”他的话语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目光扫过水玉月,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然而,水玉月却在他的目光下,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

  拓拔萨拉赫冷笑一声:“你的人?看来我儿是动了真情了。只可惜……”他拖长了语调,目光转向水玉月,变得冰冷而充满压迫,“……却不知人家是否领情?大鼎公主,你告诉朕,也告诉朕这个傻儿子,你对他,可有半分真心?”

  来了!

  水玉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她能感觉到拓拔萨克序灼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疑问和一丝紧张的期待。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冷静。父王病危苍老的面容在她眼前闪过,故国风雨飘摇的景象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在她的心头。

  没有退路了。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强迫自己对上拓拔萨克序那双深邃的、此刻正紧紧盯着她的琥珀色眼眸。那里面,有她熟悉的霸道,有未散的怒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这丝希冀,像最锋利的针,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剧痛,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玻璃碎片,缓慢而残忍地碾出:

  “真心?”她重复着这个词,唇角扯出一抹极其苦涩而冰冷的弧度,带着浓浓的自嘲和……鄙夷。

  这抹鄙夷,让拓拔萨克序的瞳孔骤然收缩。

  水玉月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她望向王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王帐每一个角落,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拓拔萨克序的心上:

  “三王子殿下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了。”

  “我水玉月乃大鼎嫡公主,若非国难当头,岂会踏足这蛮荒之地?又岂会对一个……覆我家园、屠我子民的敌国王子,产生丝毫情意?”

  拓拔萨克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猛地向前一步:“水玉月!你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水玉月猛地转回头,终于再次看向他,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刻意营造的疏离和绝情,“殿下难道忘了?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是被迫!是屈辱!每一次看到你,都只会让我想起大鼎的失败,想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亡魂!”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控诉,却也掩不住那细微的颤抖:“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弱女子在强权之下不得已的虚与委蛇罢了!若非为了自保,我岂会容忍你的靠近?岂会……”

  她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最终却还是狠心说了出来,字字如刀:“……岂会任由你那般折辱?在我心中,你与那沙狐王,并无本质区别!甚至……更令人憎恶!”

  “你——!”拓拔萨克序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死死地盯着水玉月,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震惊、难以置信、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种深刻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如同风暴般疯狂交织!

  他为她对抗父王,为她不惜与部落为敌,为她甚至动了从未有过的怜惜和守护之念……结果,这一切在她眼里,竟只是“虚与委蛇”?只是“不得已的折辱”?

  他拓拔萨克序,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好得很!”他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可怕,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危险的、近乎毁灭的气息,“水玉月……你再说一遍!”

  水玉月被他眼中那骇人的痛楚和疯狂吓得几乎要退缩,但一想到病重的父王,她再次狠下心肠,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变得更加冰冷决绝:

  “再说一遍,亦是如此。殿下,请收起你的痴心妄想。我水玉月心中,只有大鼎,只有我的父王。如今父王病重,我恳求国王陛下允我回国尽孝。至于你……”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吐出最伤人的话语:“……我从未将你放在心上,以往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请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王帐。

  拓拔萨克序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雕。他脸上的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可见骨的、冰冷的空洞。他看着她,又好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良久,他忽然极其缓慢地、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沙哑、空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自嘲。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从未放在心上……好一个虚与委蛇……”

  他笑着,眼眶却微微泛起了红晕,但他死死忍住,没有让任何软弱的情绪流露出来。他只是用那双变得灰暗冰冷的眸子,最后深深地看了水玉月一眼。

  那一眼,复杂得让水玉月心胆俱颤,里面有滔天的怒火,有刻骨的恨意,有被碾碎的真情,还有一种……仿佛要将她烙印进灵魂深处的偏执。

  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她一眼,也不再看王座上的父亲,大步朝着帐外走去。他的背影挺得笔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决绝,仿佛与世界彻底割裂。

  在他掀开帐帘,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帐内:

  “水玉月,今日之言,我拓拔萨克序……记住了。”

  帐帘落下,隔绝了他消失的身影,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光和热。

  水玉月浑身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冰冷的泪水无声地疯狂涌出,她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心口的位置,疼得像是被彻底掏空,又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

  她做到了。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也……斩断了自己心中那丝不该有的、微弱的悸动。

  拓拔萨拉赫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他挥了挥手:“带她下去,准备好马车和护卫,即刻送她出境回国。”

  “是!”

  水玉月如同木偶般被侍卫搀扶起来,带离王帐。在经过拓拔萨克序刚才站立的位置时,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里残留的、冰冷彻骨的绝望和恨意。

  马车很快准备妥当,简单得近乎寒酸。一队金国士兵“护送”着她,驶离了这片给她带来无尽屈辱、复杂情感和最终心碎的土地。

  车轱辘碾过草原,向着大鼎的方向驶去。

  水玉月蜷缩在冰冷的车厢里,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冰冷的箭头,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回去了。

  代价是,永远地,将一个曾经试图用霸道方式闯入她生命、最终却被她亲手推入深渊的男人,钉死在了仇恨的十字架上。

  而与此同时,金国王庭西侧的营地王帐内。

  拓拔萨克序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他没有点灯,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紧握的双拳,因为过度用力,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身下的狼皮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绝望的花。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彻底的黑暗中,燃烧着冰冷而疯狂的火焰。

  水玉月……

  大鼎……

  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

  这场游戏,远远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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