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荒凉的边境线上颠簸,车轮碾过砂石,发出枯燥的声响,如同碾过水玉月早已麻木的心。车外,一小队金国骑兵沉默地“护送”着,他们的存在并非保护,而是最后的监视与交割。
车厢内,水玉月背脊挺直地坐着,尽管脸色苍白,眼底带着未散的红肿,但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透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她手中紧握着那枚箭头,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付出的惨痛代价和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
离开了。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与拓拔萨克序的纠葛,换取了这渺茫的归途。心口依旧残留着撕裂般的痛楚,但想到病重的父王,想到摇摇欲坠的故国,她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
车队行至一处地势渐高的隘口,两侧山岩陡峭,风声变得凄厉。水玉月的心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她悄然将箭头更紧地攥在手心,另一只手微微掀开车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界。
突然!
前方斥候发出的短促警示哨音戛然而止!紧接着,利箭破空的尖啸声从两侧山崖上密集响起!
“敌袭!护住马车!”护卫百夫长的怒吼声伴随着兵刃出鞘的铿锵声瞬间炸开!
训练有素的护送骑兵迅速收缩,试图将马车围在中央结阵防御。然而,袭击者占据了绝对地利,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精准而狠辣,瞬间就有数名金国士兵中箭落马!
水玉月的心脏猛地收紧!不是马贼!这箭矢的密集度和精准度,分明是军队作风!
她透过剧烈晃动的车帘缝隙,死死盯着外面的战况。袭击者并未立刻冲下,而是利用弓矢远程消耗,显然意在全歼,不留活口!护卫小队虽然勇猛,但在这种地形下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伤亡急剧增加。
是谁?沙狐部落报复?达西部落?还是……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不,不可能!他虽冷酷,但身为一国之主,岂能如此出尔反尔?!
战斗惨烈而短暂。护卫小队拼死抵抗,终究寡不敌众,一个个倒下。那百夫长身中数箭,兀自挥刀狂吼,最终被数支长矛同时贯穿,轰然倒地,目光死死瞪着马车的方向。
蹄声如雷,袭击者们从山崖后冲下,开始清理战场。他们动作迅速,沉默寡言,彼此间配合默契,对地上的尸体补刀,收缴武器,显然受过严格训练。
马车帘被猛地扯开,一个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头领看向她。那眼神,没有任何淫邪或好奇,只有纯粹的、执行任务式的冷漠。
水玉月没有尖叫,也没有徒劳的挣扎。她只是抬起眼,毫不畏惧地迎上那双眼睛,声音因紧张而微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问:“你们是谁的人?”
那头领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中原公主如此镇定。但他没有回答,只是粗鲁地伸出手,将她拽出马车。一块带着异味黑布迅速蒙上了她的眼睛,堵住了她的嘴,双手被反剪捆住。
整个过程,水玉月没有浪费力气反抗,她紧绷着身体,全力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她被扔上一匹马,横置在马鞍前,颠簸再次开始。
方向……她努力分辨着方向。似乎……不是在远离金国王庭,而是在绕行?
不知过了多久,马蹄声渐缓,她被人粗暴地拖下马,眼罩和口塞被扯掉。
刺目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等视线清晰,看清周围熟悉的金国风格帐篷布局和远处那顶显眼的金顶王帐时,一股冰寒彻骨的绝望和愤怒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镇定!
她果然没有猜错!
根本没有离开!这里依旧是金国王庭的范围,只是一处更偏僻、守卫更森严的角落!
帐帘掀开,金国王拓拔萨拉赫的身影缓缓走入。他脸上带着那种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嘲讽笑容,目光落在水玉月身上,如同欣赏一只终于落入精密陷阱的珍贵猎物。
“看来,公主的归途不太平啊。”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虚伪的惋惜,“本王可是依诺放你离开了。只可惜,这世道不太平,流寇马匪横行,连本王的护卫队都遭了不幸,真是……遗憾。”
水玉月站在原地,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她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燃着熊熊怒火,直直地射向拓拔萨拉赫,声音冰冷得如同雪山崩裂:
“遗憾?好一个遗憾!国王陛下自编自导的好戏,自然精彩!只是用数十名精锐士兵的性命来做戏,陛下不觉得代价太大了吗?还是说,在金国,人命本就如此轻贱,连同为您效忠的勇士,也可以随意牺牲?!”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犀利无比,直接撕破了拓拔萨拉赫虚伪的伪装,甚至隐隐指责他的冷酷无情!
拓拔萨拉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怒。他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公主竟然没有崩溃哭求,反而如此尖锐地直指核心!这份冷静和胆识,远超他的预料。
他冷哼一声,避开了关于士兵性命的话题,语气变得阴沉:“牙尖嘴利!看来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本王怎么做,无需向你解释!你只需知道,你的命,现在完全攥在本王手里!”
水玉月毫不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尽管双手被缚,气势却丝毫不减:“陛下当然可以杀了我。但杀了我,除了满足您一时的掌控欲,还能得到什么?一个死去的公主,还能用来威胁谁?还能换来大鼎丝毫的妥协吗?”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这绝境中寻找一丝生机,哪怕只是理论上的:“留下我,陛下或许还能想想,一个活着的大鼎公主,是否能有更大的用处?比如,在某些时候,作为与某些‘不听话’的棋子谈判的筹码?”
她甚至意有所指地暗示了拓拔萨克序。
拓拔萨拉赫的眼睛猛地眯起,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也坚韧得多。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在试图分析利弊,寻找活路。
“更大的用处?”他重复着这句话,一步步逼近水玉月,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说得对,活着的你,确实更有用。”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而危险,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本王会好好‘使用’你这件战利品的。至于怎么用……你很快就会知道。”
他不再多言,似乎觉得与她多说无益,转身走向帐外。
“陛下!”水玉月在他身后高声问道,做最后的确认,“即便我父王真的病重,您也绝不会让我回国,是吗?”尽管心中已有答案,她仍需要亲耳听见。
拓拔萨拉赫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从你踏入金国领土的那一刻起,你就注定回不去了。要怪,就怪你命不好,生错了地方。”
帐帘落下,沉重的阴影再次将水玉月吞噬。
但这一次,她没有瘫软崩溃。
她独自站在帐篷中央,双手依旧被反绑着,身体因愤怒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在最初的绝望过后,燃起了一种近乎孤狼般的狠厉与不屈。
命不好?
她缓缓抬起被缚的双手,用牙齿艰难地、一点点地试图啃咬手腕上的绳索。
不,她不信命。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拓拔萨克序的恨意,金国王的算计,这冰冷的囚笼……所有的一切,她都记住了。
这场困兽之斗,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