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帐帘落下，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与声响，也将水玉月彻底封存在这片压抑的孤寂之中。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冻结的玉雕。方才与金国王对峙时的尖锐与强硬，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回光返照，此刻正一点点从她身上褪去。手腕被粗糙绳索捆绑处的灼痛感，空气中弥漫的陌生皮革与尘土气息，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胜利者掌控一切的冰冷威压，如同潮水般重新将她淹没。
“命不好……”
拓拔萨拉赫最后那句话，如同恶毒的诅咒，在她空荡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反绑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依旧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箭头。指甲边缘甚至因此硌出了深痕。
真的……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父王病重垂危的模样在她眼前模糊闪现，郢城宫墙内的桂花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楼十进递给她箭头时那郑重而温柔的眼神……故国的一切，如今都遥远得像一场破碎的梦。
而那个刚刚被她亲手推向仇恨深渊的男人……拓拔萨克序……他此刻在想什么？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吧？
一股尖锐的痛楚猝不及防地刺穿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为了父王，她别无他选。但那份刻意营造的决绝背后，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细微的抽痛，却如此真实而清晰。
她用力闭了闭眼，强行将这些纷乱痛苦的思绪压下。
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
她开始仔细观察这顶新的囚笼。比拓拔萨克序的王帐小了许多，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简陋的床榻，一张低矮的案几，和一个盛水的陶罐。帐壁厚实，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紧闭的、门外显然有重兵把守的帘门。顶部的通风口很小，仅能透入微弱的天光。
真正的插翅难飞。
她侧耳倾听帐外的动静。守卫沉重的脚步声规律地来回走动，偶尔有低沉的、用金语交谈的片段传来，她听不懂，但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戒备。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无人送来食物，也无人理会她。仿佛她被遗忘在了这个角落，又或者，拓拔萨拉赫正在用这种方式消磨她的意志。
饥渴和疲惫逐渐袭来。手臂上的鞭伤开始隐隐作痛，被绳索磨破的手腕也火辣辣的。
不能坐以待毙。
水玉月艰难地挪到那张简陋的床榻边，背过身，用被绑住的双手摸索着床榻边缘可能存在的粗糙木刺或金属边缘。动作极其别扭且吃力，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
尝试了许久，手腕的皮肤已被磨得通红破皮，绳索却依旧牢固。她喘着气，暂时停了下来，保存体力。
天色渐渐暗沉，帐内最后一点微光也即将消失，彻底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守卫的、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压低的交谈声。似乎有人来到了帐外。
水玉月立刻屏住呼吸，全身戒备地望向帐门方向。
帘子被掀开一道缝隙，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些食物和水。
进来的是一个金国侍女，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她动作麻利地将木盘放在案几上，然后快速瞥了一眼水玉月被绑住的双手，似乎犹豫了一下。
水玉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她。
那侍女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只是低声用生硬的中原官话说了一句：“吃。”便匆匆转身离开，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惹上麻烦。
帐内再次恢复死寂。
水玉月看着案几上那点简单的、甚至有些粗粝的食物和清水，喉咙干得发疼，胃部也因饥饿而抽搐。
但她没有立刻动弹。
拓拔萨拉赫会这么好心？食物里会不会有问题？
她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确认身体并无异样，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她背过身，艰难地用手指摸索到水罐，极其缓慢地、小心地将其倾斜，用嘴唇凑近罐口，啜饮了几口清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暂时缓解了不适。她又用同样别扭的方式，勉强吃了几口那冷硬的面饼和肉干，味同嚼蜡。
体力稍稍恢复，但被困缚的双手和孤立无援的处境，依旧像沉重的枷锁。
长夜漫漫，寒气从帐底渗入，冰冷刺骨。她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无法安眠。每一次帐外守卫的换岗声，每一次风声的呜咽，都让她神经紧绷。
拓拔萨克序现在如何了？他相信了她那番绝情的话吗？他……会不会来找她？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狠狠掐灭。
不会的。他那样骄傲的人，被她如此当众羞辱，定然恨她入骨。或许，他现在正巴不得她受尽折磨。
可是……为什么心底深处，竟还会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期盼？
她用力摇头，试图甩开这不合时宜的软弱。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帐外似乎隐约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像是远处有马蹄声和呼喝声传来，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是错觉吗？还是……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支起身子，凝神细听。
然而，帐外很快又恢复了只有风声和守卫脚步声的死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异动，只是她过度紧张下的幻听。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刚刚闪现便被冰冷的现实无情踩灭。
水玉月重新瘫软下去，将脸埋入冰冷粗糙的床褥中，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孤独。
她知道，这一次，她可能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她缓缓抬起被绑的双手，将那枚冰冷的箭头更紧地握在掌心，仿佛它是唯一能给予她力量和清醒的物件。
黑暗中，她清冷的眼眸逐渐适应了黑暗，里面闪烁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愈发坚韧的光芒。
拓拔萨拉赫以为这样就能彻底击垮她，将她变成一件乖乖听话的“战利品”吗？
他错了。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绝不会放弃。
等待。观察。忍耐。
总会有机会的。
孤帐烛影虽无烛火，但她心中的那点微光未灭，困兽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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