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王庭西侧,属于拓拔萨克序的营地王帐内,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没有点灯,浓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有浓烈到呛人的酒气弥漫其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拓拔萨克序独自坐在阴影里,脚边散落着好几个空了的酒囊。他仰头,将又一囊辛辣的奶酒狠狠灌入喉中,酒液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滑落,浸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中反复上演的,只有王帐中那一幕。水玉月那双冰冷决绝的眼眸,那些如同淬毒匕首般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反复凌迟着他的心脏。
“从未将你放在心上……” “虚与委蛇……” “令人憎恶……”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低吼,猛地将手中的空酒囊砸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在他第一次想要真正拥有一个人的时候,换来的是如此彻底的背叛和羞辱?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来人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适应了一下帐内的黑暗,默默走到他对面坐下,自己也拿起一囊酒,喝了一口。
是二王子拓拔萨尔图。他与拓拔萨克序并非一母所生,年长几岁,性子相对沉稳,平日与这个勇武却桀骜的弟弟关系还算过得去。
“滚出去。”拓拔萨克序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冰冷,带着浓重的醉意和戾气。
萨尔图并未离开,反而叹了口气:“为了那个中原公主,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值得吗?”
“我让你滚!”拓拔萨克序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受伤的野兽,死死盯住萨尔图,“我的事,不用你管!”
萨尔图并不畏惧,他看着弟弟这副痛苦狂躁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萨克序,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问题并不完全在她?”
“不在地?难道在我?!”拓拔萨克序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猛地站起身,身体却因醉酒而晃了一下,“我为她做了多少?我甚至……”
甚至不惜顶撞父王,甚至动了真心……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说不出口,只觉得无比耻辱。
“你为她做了很多,我知道。”萨尔图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年长者特有的审度,“但你做的,是她想要的吗?或者说,你给的方式,是她能接受的吗?”
拓拔萨克序愣住,拧紧眉头瞪着萨尔图,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萨尔图斟酌了一下词语,缓缓道:“萨克序,你是我金国最骁勇的雄鹰,是父王最锋利的刀。在我们看来,你强大,勇武,战功赫赫,未来不可限量。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弟弟虽然高大挺拔却依旧带着些许少年棱角的脸庞:“但是你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怎么了?!”拓拔萨克序像是被刺痛了某根神经,厉声反驳,“我十岁上马杀敌,十三岁带队冲锋,死在我手里的敌人比你见过的都多!谁敢说我是个孩子?!”
“在我们金国,没人敢。”萨尔图语气依旧平静,“但在那个来自大鼎的公主眼里呢?”
拓拔萨克序的怒火瞬间凝滞。
萨尔图继续道:“我听说,那位水玉月公主,已经十九岁了。中原女子及笄早,十九岁,在她那个环境里,或许早已见惯了风浪,心思深沉。她见过的男人,或许不是最能征善战的,但一定是……最懂权术、最会揣摩人心、最沉稳老练的。”
他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锥子,缓缓刺入拓拔萨克序混乱的脑海。
“你再想想那个送她来的将军,楼十进。”萨尔图观察着弟弟的神色,适时地添了一把火,“我虽只远远见过一面,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沉稳,冷峻,一看便是在军中历练多年、经历过风霜、能让人依靠的男人模样。他多大?至少二十五六了吧?”
楼十进……
拓拔萨克序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穿着沾染风尘却依旧整齐的甲胄,面容冷硬,眼神锐利而沉稳,看向水玉月时,那深藏眼底的、无法完全掩饰的复杂情愫……
那样的男人,和他这个虽然勇武却可能在某些方面显得急躁、霸道、甚至……幼稚的十七岁少年比起来……
一股混合着嫉妒、自卑和剧烈痛楚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住拓拔萨克序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所以他才会在水玉月眼中看到那种偶尔闪过的、仿佛看不懂事孩子般的无奈?所以他那份炽热而直接的占有,在她看来,或许只是少年人冲动易变的兴趣?所以她宁愿选择那个看起来更“可靠”的旧识,甚至不惜用最残忍的方式回头捅他一刀?
因为他拓拔萨克序,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没长大的、不值得托付和信任的……男孩?!
这个认知,比单纯的背叛和拒绝,更让他感到无比的挫败和耻辱!
“呵……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苍凉,充满了自嘲。他又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片冰冷的荒芜。
原来如此。
原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国仇家恨,还有这该死的、无法逾越的年岁沟壑和截然不同的眼界认知。
他引以为傲的勇武和战功,在她那个世界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她想要的,或许是他这个年纪根本无法理解和给予的“成熟”与“可靠”。
萨尔图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萨克序,有些东西,强求不来。尤其是女人的心。她来自一个和我们完全不同的地方,有着我们无法理解的骄傲和想法。或许放下,对你们都……”
“放下?”拓拔萨克序猛地打断他,猩红的眼底骤然重新燃起一种偏执到近乎疯狂的火焰!他一把挥开萨尔图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就因为年纪?就因为她觉得我是个‘孩子’?”他的声音因为醉酒和激动而颤抖,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决心,“她越是这样觉得,我偏要让她看清楚!”
“我不是孩子!我是能征服她、也能征服天下的男人!”
“她不是看重成熟稳重吗?好!我会让她看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什么才是能彻底摧毁她那些可笑坚持的力量!”
仇恨、不甘、被轻视的愤怒、以及那份扭曲却依旧炽热的占有欲,在这一刻以一种更可怕的形式融合在一起,熊熊燃烧!
他不再看萨尔图,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王帐,对着冰冷的夜空发出一声如同孤狼般的长啸!
水玉月!
你等着!
你会为你的选择,为你今日的轻蔑,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我会用事实告诉你,谁才是真正能主宰你命运的人!
年岁的沟壑?他偏要将其踏平!用铁与血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