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隐约有个人影,立在雪雾深处。那人发梢落着雪,却看不清面容,只觉得那道背影熟悉得让人心尖发沉。她想往前走,脚步却像灌了铅,雪没到脚踝,每一步都陷得极深。
“渊。” 她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在雪雾里飘得很远,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
那人终于转过身。面容依旧蒙在雾里,只看见唇角弯起的弧度,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片段重合。
“等我——“
漫天风雪忽然翻涌起来,将那人的身影卷得支离破碎。她最后的声音被雪吞了一半,素问猛地抬手去抓,指尖却只捞到一把空茫的风。
“唔。”
她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额角沁出层薄汗。静雪居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暖炉的余温漫在肩头,掌心却凉得发僵。
“渊……”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尾音轻得散在空气里。
是她吗?她要找的人,是这个连面容都看不清的身影?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簌簌声响隔着木门传进来,把梦境里的暖,衬得愈发遥远。素问睁着眼望着窗纸上的月光,再无半分睡意。
”今日入宗比试,凡迟到者,一律取消资格,概不宽宥。“静雪居的木门突然传来 “咚、咚” 的巨响,那哪里是敲门,分明是用拳头在狠狠擂打,一下下撕碎了庭院的静谧,满是不加掩饰的挑衅。
素问眼睫微抬,指尖慢悠悠掀开覆身的锦被,动作里半分急切也无。铜盆里的热水氤氲出轻雾,她慢条斯理拭净发丝,换上一身玄衣,每一个动作都如流云般舒缓。而门外,那叩门声早已从轻缓变得急促,甚至夹杂着压抑的脚步声与低斥,显然是等得没了耐心。门外的人像是要把门板凿穿,指节 “砰砰” 砸得震天响,尖细的女声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动作快点!再磨蹭下去,你就彻底赶不上比试了!”
门外的急声仿佛隔了层厚厚的帐幔,素问入耳只当是寻常杂音,半分急色也未显。她依旧是那副从容模样,指尖勾着玄衣银扣,一枚枚扣得规整,动作里连丝涟漪都没有。抬眸时,眸光轻懒,眼尾微挑,眸子里盛着的不是焦急,反是几分漫不经心的淡。待衣饰妥帖,她甚至抬手取过香篆,慢条斯理地填香、起火,看着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才满意地颔首。 这份闲情,半点不像要赶一场重要的比试。
最后,素问拿起那枚流转着墨光的首席玉令,随意往怀里一揣,银扣与玉牌轻轻相触,发出一声细碎的响。她终于抬手推开了门,门内的熏香尚未散尽,门外的急色便撞进她漫不经心的眼眸里。
门口立着个穿淡粉云锦的侍女,那料子上绣的缠枝莲在晨光里泛着柔亮光泽,偏生穿在她身上,衬得脸色愈发难看。她蹙着绣眉,嘴角抿成一道紧绷的直线,脸颊因怒气微微泛红,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素问。见门开了,积压的火气瞬间涌上来,声音都带着颤:“你怎么才出来!磨蹭这么久,是要故意误了时辰吗?”
素问扫了一眼侍女的衣襟,目光在那淡粉云锦的缠枝莲绣纹上稍作停留。那料子是上好的贡缎,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痕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下,心底掠过一丝冷淡的评判:这般贵重的衣料,竟给了个动辄动怒、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穿,倒是白白糟蹋了。
侍女等了半晌,只等来素问一片漠然的侧脸,怒火 “噌” 地窜上头顶。她鬓边的珠花因急促的呼吸微微晃动,脸上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嘴里恶声恶气地骂了句 “不知好歹”,随即扬手就朝素问扇去。巴掌带着狠劲,连衣袖上的缠枝莲绣纹都跟着抖起来,明摆着要立威。
未等那带着风声的巴掌落下,素问腕间微翻,漫不经心地抬指,轻飘飘扣住了她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压迫感,侍女只觉手腕一麻,满腔怒火瞬间被惊得僵住,扬起的手臂像被钉住般,再难前移半寸。
指尖的冰凉透过衣袖渗进来,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侍女浑身一僵。方才还狰狞的怒容瞬间碎得片甲不留,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惧 —— 对方明明动作慢得漫不经心,出手却快得让她根本反应不及。她手腕发麻,牙齿打颤,盯着素问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惊惶地挤出破碎的话:“你…… 你是人是鬼?!”
素问本就身形高挑,此刻微微俯身低头,视线直直落向被攥着手腕的侍女。那居高临下的姿态,让侍女不得不仰着脖子才能对上她的目光,瞬间矮了半截。玄衣的衣摆随着俯身的动作轻轻垂落,恰好罩住了侍女身前的一小片光影,指尖传来的冰凉力道未松,一股带着寒意的压抑气息便从上方铺天盖地压下来,逼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素问指尖仍扣着她的手腕,力道不重,语气却淡得像淬了冰:“你的主子,倒是闲得很。” 话音落时,她微微偏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可那眼神里的漠然,却让侍女心头猛地一沉。
“还没到寅时,你急什么?” 素问抬眼,灰白色的眼眸晦暗不明,眸光在侍女惨白的脸上稍作停留,又缓缓沉下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没有多余的情绪,可那平平静静的反问,配上这让人看不透的眼神,反倒比发怒更让人发怵。
侍女被噎得语塞,眼中最后一丝惊惧褪去,只剩破釜沉舟的狠戾。她也不藏了,另一只手飞快探入袖袋,不知扣动了什么机关,只听 “咻” 的一声轻响,周遭阴影里瞬间窜出几道黑影,衣袂破风的锐响还未消散,几人已手持短刃,呈合围之势将素问牢牢圈在中间。
侍女揉了揉泛红的手腕,退到黑衣人身后,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如蛇。她盯着素问,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没有半分起伏:“你倒是比想象中难骗。”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补道,“小姐说了,骗不到,就就地解决。” 话音刚落,周围黑衣人的手同时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寒光一闪而过。
素问望着收紧的包围圈,脸上没有半分意料之外的惊讶,反倒在侍女话音落时,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早已猜到这场拙劣的戏码。她抬手,指尖轻拢,慢悠悠拍了拍手,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戏虐:“藏不住了?未免也太心急。”
三把弯刀同时朝素问周身要害刺来,她却只抬了抬眼皮,短剑自袖中滑出,握在指间时,连空气都似凝了寒。面对正面的攻击,她不闪不避,反倒往前踏半步, 短剑竖劈而下, "叮"的一声震开最前那把刀,震得持刀人手臂发麻。左侧刀影袭来,她手腕微沉,短剑反撩,寒光掠过对方手腕,血珠瞬间渗出来。她始终站在包围圈中央,动作从容得像在抚琴。灰白色眼眸扫过狼狈后退的黑衣人,淡淡开口:“就这点能耐?”短剑尖端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开一小点暗红。
最后一名黑衣人倒地时,她正用指尖拭去剑上的血渍,眸子里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淡,仿佛刚结束的不是厮杀 只是一场闲戏。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连抬手收剑的瞬间都带着韵律。
她指尖拈起帕角慢条斯理地拭过剑刃,连指腹蹭过玄铁纹路的微凉触感都清晰可辨,随后手腕轻旋,短剑“咔嗒" 声精准入鞘 动作轻得像在收纳一件玩物。她抬眼看向尸体中浑身发颤的侍女,唇角那抹淡笑添了几分凉薄,“你家小姐花心思布的局 就派来这群连刀都握不稳的货色?”话音落时她甚至偏头扫了眼地上的弯刀语气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一群废物。”
“滚吧。”
她瞥了眼身上的血迹,毫不掩饰对这些污了自己衣服的东西的厌恶,随后径直掠过地上的人,未做丝毫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