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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房子里的回声

微光里的回声

傍晚17:42 雨停又下江屿的白色越野车在巷口拐了个弯,尾灯被雨幕晕染成两团温柔却固执的橘。林微站在二楼老虎窗后面,鼻尖顶冰凉的玻璃,呼出一口不成形的“再见”。那团白雾很快攀上窗棂,像胆怯的触手,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消散。——他走了,七天。这个念头像钝器砸进胸腔,钟声的余韵顺着支气管一路爬进喉咙,震得她耳膜发麻。林微把额头抵在窗框,默数:一秒、两秒、三秒……数到二十七秒时,雨重新落下,敲在树脂瓦上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像无数玻璃珠被同时倒进铁桶。“没事的。”她对自己说,声音卡在气管,像被铁丝网勒住,只漏出一点气音。为了证明“没事”,她下楼,把所有灯打开。钨丝灯、LED灯、甚至楼梯脚下那条从未亮过的感应灯带,全亮了。空间被光线灌满,影子被压缩到最小,像被踩在脚底的小兽,可她仍听见它们的喘息。厨房水龙头未拧紧,滴水声与挂钟秒针重叠——滴、嗒、滴、嗒。林微拧紧龙头,转身又把钟取下,电池反装,时间被迫停摆。做完这些,世界安静了三秒,随即被更巨大的空寂填满。她抱着膝坐在料理台与高脚凳之间,背部抵住橱柜门,像一只退回壳内的螺。料理台上留着江屿早晨的“备忘”:蜂蜜燕麦在左手柜药盒已分装周一-周日晚上11点前睡,不许通宵画画

字迹工整,末尾画了一只举手抗议的小狐狸,似乎在监督她。林微伸手去碰那只简笔狐狸,指尖碰到纸面时,胸腔忽然一紧,咳意像浪头打上喉口。她侧身去找水槽,咳声已炸出,血点落在白瓷盆壁,像数粒朱砂滚进雪里。“不能激动。”医生的话在耳侧复读。

可“激动”是什么?是心脏跳得比秒针快,还是血比雨先到?她不知道,只觉身体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教堂,钟声一响,穹顶便簌簌落灰。

深夜00:17 耳机里的河为了逃离滴水声,她把江屿留下的蓝牙耳机戴上。手机电量17%,单曲《River Flows in You》循环至第43遍。钢琴前奏一响,雨声就被折叠进另一条时空,世界只剩右耳一条低缓的河流。她拖着4K画框回到客厅中央,面对那幅《小狐狸与笼子》。画面里,铁笼冷硬,小狐狸缩成毛球,笼门虚掩,却并无钥匙。她拿起6B铅笔,在门上加一把锁,锁孔刻意画成空心星形——“锁是怕别人开,星是盼别人开。”铅笔芯摩擦纸面,沙沙声与耳机里的河流交汇,像两条并不交叉却彼此知晓的平行线。画到锁扣时,她忽然一阵心慌,铅笔折断,铅粉沾在指腹,像一条灰黑的伤口。她拔掉耳机,世界瞬间涌入雨声与咳声,双重夹击。胸腔那口钟开始无节拍狂敲,她躬身,额头抵住画框边缘,木条冷得像冰。“慢慢呼吸……”她试图用陈则教过的4-7-8呼吸法,可气息刚吸到一半就被咳截断,血腥味在口腔扩散。她扶墙站起,踉跄往厨房走,想拿药,却在接近药盒时膝盖一软,跪坐在地。大理石地砖的寒气顺着髌骨爬上来,像冷蛇。她忽然生出幻觉:地面裂开,柏油与血色奶油翻涌,7岁的自己站在裂缝中央,怀里抱着《小王子》,书页被风吹得胡乱翻动,发出海鸥般的尖啸。“救——”她发出半个音节,像被掐住脖子的幼兽,手去抓料理台边缘,却只扫落一袋燕麦。干燥麦片洒了一地,像无数细小的浮木,她伸手去捞,指尖颤抖,却什么都抓不住。

手机屏幕自动暗下去,电量9%。她用沾血的手指去按电源键,光斑重新亮起,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微信界面停在江屿头像,最后一句是“抵达酒店告诉你”,时间为22:49,此后无更新。她不想“打扰”他,却又必须抓住什么。通讯录往下滑,停在“陈医生”三个字。添加好友以来,只发过两次“我到了”和“药已吃”,其余空白。“不能打……太晚了。”

念头刚起,便被更强烈的窒息感碾碎。她点开语音,11秒:

前6秒是剧咳,

后5秒是气若游丝的句子——

“陈医生……我……能不能现在去你的诊室?我害怕一个人。”发送。

手机跌落地板,屏幕朝下,光被掐灭。她蜷进料理台底部的黑暗,像把自己塞进信封,等待邮戳。4 凌晨3:19 车灯穿过雨20分钟后,院门外传来两声短促喇叭。她扶着墙走到门口,卷闸门只开半人高,冷风和雨丝一起灌进来。陈则蹲下身,白衬衫外只套一件牛仔夹克,肩头被雨打出深色圆点。“慢慢呼吸,别慌。”

他递来一次性口罩,薄荷味。林微戴上,血点瞬间浸在白色无纺布,变成暗红花蕊。陈则托住她手肘,像托住一只被雨水浸透的纸船,带她穿过半开的门。车是旧款沃尔沃,副驾放了毯子。他先把毯子披到她背,才关车门。暖气开到28℃,出风口对准她。林微抖得像一张被拉紧的弓,弓弦是咳嗽,箭是血。“去医院?”

“不……不去。”她抓住他袖口,指节发白,“只是……药……吸雾。”

陈则瞥一眼她指尖血迹,没再追问,打转方向盘,驶往医院相反方向——他的诊室。5 凌晨3:47 安全区车停在小楼后院,常春藤在夜灯下像墨绿瀑布。陈则扶她下车,钥匙开门,风铃“叮”一声。前厅没开主灯,只亮一条壁脚灯,光线被墙面手揉纸反射,呈出褶皱的柔黄。林微被安置在灰蓝沙发,膝上盖一块针织毯,毯角有小狐狸刺绣。陈则蹲在她面前,拆雾化器、配药、加生理盐水,动作轻而稳。面罩覆到她口鼻时,他低声:“把咳嗽全吐给我,里面不含评判。”十分钟后,痉挛平息。她靠在沙发肩,汗湿的发丝贴在额角,像被海浪冲上岸的海藻。陈则递来一杯温水,杯底沉着一枚薄荷叶,小船般晃荡。“想说话吗?”

林微摇头,又点头,目光落在窗台空鸟笼。

“我……画了一把锁,可是……没有钥匙。”

陈则顺着她视线,拿起鸟笼,打开小门,对她手心倒出一枚铜色钥匙——钥匙环是狐狸尾巴形状。

“锁是你加的,钥匙也一直在你口袋,只是你还没敢掏。”林微合拢手指,钥匙齿纹陷入皮肉,微痛,却真实。

外面雨停了,东天色泛起蟹壳青。陈则拿来A5水彩纸,挤颜料,调出一色镉黄+一点熟褐,正好是她昨晚咳在纸巾上的旧血颜色。

“给这个颜色起个名字?”

林微想了想:“……叫‘活’。”

“好,‘活’。”陈则把色块刷在纸面,吹干,递给她,“带回去,下次如果颜色变了,告诉我。”

她接过,指尖微颤,像捧一块刚出炉的瓷。

陈则开车送她回江屿家,巷口梧桐滴着水。临下车,他递来一张折叠便签:

“1. 咳嗽不是敌人,是身体在敲门。2. 钥匙放口袋,锁想开就开。3. 凌晨三点也可以找我,但更希望你在白天打给我。”

林微把便签夹进《小王子》扉页,与旧血迹并排。卷闸门重新落下,世界像被放回保护罩。她站在一楼,看窗外天光由蟹壳青转为淡金,胸口那口钟——第一次——没有乱敲,而是发出低而稳的“咚”,像在说: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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