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最好的疗药,也是最深情的催化剂。苏应言手臂上的伤疤逐渐淡化,那场惊心动魄的袭击仿佛也沉淀为两人关系中最深刻的一道粘合剂。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彼此确认心意的炽热,让他们迅速进入了热恋期。
乔真允搬出了父母家,租了一个离银行和律所都不太远的小公寓。
苏应言那里则渐渐多了她的痕迹:洗漱用品、几本金融杂志、阳台上一盆她买的绿萝。他们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会在周末一起去超市采购,他会系上围裙尝试做她喜欢的菜(虽然成功率不高),她会陪他在律所加班,安静地在一旁看书。
他们分享各自领域的趣事和烦恼,也在深夜相拥,低语着那些不曾对他人言说的过去与脆弱。
苏应言变得比以前爱笑,虽然那笑容依旧很淡,但眼底的冰霜彻底融化,看向乔真允时,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和暖意。
乔真允则像是被精心灌溉的花朵,愈发自信明亮,事业顺利,爱情美满,她几乎要以为过去那些伤痛早已被如今的幸福覆盖。
直到那个看似寻常的周末夜晚。
苏应言带她去了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顶楼餐厅,原甸市的璀璨夜景在他们脚下铺陈开来,浪漫得不真实。晚餐进行得很愉快,苏应言甚至难得地讲了个关于法官的冷笑话。
餐后甜点时,侍者端上来的却不是菜单上的款式,而是一个装饰着金箔和白巧克力片的精致小蛋糕。乔真允正笑着问他是不是又偷偷拜托了蒋昀去插队,却见苏应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餐巾。
他的表情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双能看透人心、在法庭上所向披靡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近乎庄重的爱意。
“真允,”他低声唤她,声音在柔和的音乐中显得格外清晰,“这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平静幸福的时光。”
乔真允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苏应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设计极其简洁却光芒夺目的钻石戒指。
“我知道过去的一切可能让你对婚姻有所顾虑,”他的语气诚挚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已久,“但我还是想问你,想正式地、恳切地请你准许,让我进入你生命的全部未来。”
他拿起戒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无比的期待和一丝微不可查的恳求:“乔真允,你愿意嫁给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餐厅里流淌着优雅的钢琴曲,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梦。
乔真允看着那枚戒指,看着苏应言眼中清晰倒映出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一股巨大的、复杂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不是喜悦,不是激动,而是……恐慌。
是的,恐慌。
那些被幸福暂时掩盖的阴影猛地浮现出来——婚礼上虚假的赞许、婆婆刻薄的刁难、那张肮脏的床、冰冷的雨夜、额头上的伤口、无人可依的绝望……“婚姻”这两个字,像一道冰冷的闸门,瞬间将她拉回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她爱苏应言,毫无疑问。他给予她的尊重、理解、支持和深沉的爱,与张弛御截然不同。
但正是因为这爱太珍贵,太美好,反而让她对“婚姻”这个形式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和抗拒。
她害怕一旦踏入那个被法律和社会契约捆绑的领域,现在的一切美好都会变质,会再次将她拖入那个需要不断妥协、失去自我的泥潭。
她好不容易才从废墟里爬出来,建立了新的生活,找到了独立的自我。
她享受着现在这种彼此相爱又相对独立的关系,她还没有准备好,或许永远都不想再次被冠以“妻子”的身份,去面对那背后可能隐藏的一地鸡毛和未知风险。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却不是幸福的眼泪。
苏应言眼中的光芒,在她长久的沉默和突然滑落的泪水中,一点点黯淡下去。期待逐渐被困惑和一丝受伤取代。
“真允?”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乔真允猛地回过神,她慌乱地低下头,用手背擦掉眼泪,声音颤抖得厉害:“对不起……应言……对不起……”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心如刀割,却还是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我不能……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结婚。”
她看到苏应言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拿着戒指的手僵硬在空中,那枚璀璨的钻石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哑,带着难以置信的伤痛,“是因为……过去的事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他从未如此直白地流露出他的不安
“不!不是你的问题!”乔真允急切地摇头,泪水更加汹涌,“你很好,应言,你非常好……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再次进入那段关系。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们相爱,在一起,为什么一定要用一纸婚书来证明?”
苏应言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失落和不解。他缓缓收回了手,将戒指盒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我明白了。”他低声说,语气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却比任何指责都让乔真允感到心痛。那是一种被拒绝后,出于骄傲和自我保护而迅速筑起的冰墙。
接下来的时间,如同凌迟。他们沉默地吃完甜点,沉默地结账,沉默地坐进车里。一路无话。苏应言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紧绷,下颌线透着一股冷硬的固执。
乔真允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眼泪无声地流。她知道她伤了他,伤得很深。他鼓起勇气、精心准备的未来蓝图,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她无法违背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恐惧。
车停在她公寓楼下。乔真允没有立刻下车,她转过头,想说些什么,却在对上苏应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蒙上一层寒霜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早点休息。”他率先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乔真允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走向楼门。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生怕看到他失望离开的背影。
她知道,今夜之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层温暖的、默契的薄纱被她亲手撕开,露出了底下冰冷而残酷的分歧。她拒绝了他的求婚,也或许……推开了他。
回到冰冷的公寓,乔真允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她爱他,所以她不能欺骗他,更不能欺骗自己。只是这清醒的代价,似乎太过沉重。
而楼下的黑色轿车里,苏应言并没有立刻离开。他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他以为他们经历了生死,早已心意相通。他以为他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抚平她过去的伤痕。却原来,他从未真正跨越她心底那道最深的防线。
夜色浓重,车厢内一片死寂。被拒绝的刺痛、不被完全信任的失落、以及对未来关系的茫然,像冰冷的潮水,将他缓缓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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