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平稳的嗡鸣是车厢内唯一稳定的声响,掩盖不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无声的惊涛骇浪。沈烬的指节死死扣着方向盘,力度之大使得皮革包裹的方向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手背上那几点烫伤的红痕在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映照下,刺目得如同某种屈辱的烙印,又像是狂热信仰的圣痕。
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下颌咬紧,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方才那场短暂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失控。额发间残留的冰冷汗意和眼角被粗暴擦拭后残留的、火辣辣的触感,交织成一张网,将他牢牢困在羞耻与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悸动里。
他不敢去看身旁的顾临渊,只能用全部意志力维持着车子的平稳,目光死死锁在前方无尽延伸的道路上,仿佛那是一条能通往救赎或是毁灭的单行道。
顾临渊依旧靠在副驾驶座上,恢复了闭目养神的姿态,仿佛车外那场小小的崩溃从未发生,仿佛他刚才不曾用那样刻薄的话语将人逼至悬崖边缘,又不带丝毫温情地将其拉回。他的呼吸听起来平稳,但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指腹却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相互摩挲着,像是在回味方才触碰到的、那短暂湿漉漉的冰凉温度。
迈巴赫最终滑入市中心顶级公寓楼的地下车库,停稳在专属车位上。引擎熄火,世界骤然陷入一片近乎真空的死寂。
沈烬松开方向盘,掌心一片湿冷的汗。他没有立刻动作,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顾临渊睁开眼,解开车锁,推门下车。动作流畅,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看沈烬一眼,径直走向电梯间,只留下一句冰冷平淡的吩咐,消散在车库冰冷的空气里。
“跟上。”
两个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推门下车,快步跟上。膝盖因为长时间的驾驶和之前的紧绷依旧残留着不适,但他步伐稳定,沉默地重新将自己塞回那道忠诚影子的躯壳里,尽管内里早已天翻地覆。
电梯无声上行,镜面墙壁映出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而立的身影。一个西装革履,冷漠疏离;一个衣着略显凌乱,眼底残留着未散的猩红。空气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
“叮——”
顶层到了。电梯门滑开。
顾临渊率先走出,穿过宽敞却冰冷得毫无烟火气的客厅,没有走向卧室,而是直接走向了书房。他需要处理码头后续的一些事务,那些血腥和争夺之后,总伴随着更多需要精确掌控的文书和指令。
沈烬沉默地跟到书房门口,习惯性地停下脚步,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守在外面。
顾临渊却在推开书房门时,脚步未停,声音顺着动作传来,依旧没什么温度。
“进来。药在左边第二个抽屉。”
沈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提了一下。他依言走进书房,反手轻轻关上门。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桌角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巨大书桌和满墙书架的轮廓,阴影被拉得很长,显得空间愈发空旷而压抑。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墨水和一种独属于顾临渊的、冷冽的木质香气。
顾临渊已经坐在了书桌后,打开了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亮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他甚至没有抬头,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沈烬走到书桌左侧,打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果然整齐地放着几种药瓶和药盒,都是周医生之前开出的,有些甚至还未拆封。他精准地找出周医生电话里提及的、针对胃溃疡和炎症的新药,又看到旁边放着缓解头痛和安神的药物,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他拿出胃药,按照说明取出剂量,然后又极其快速地、几乎是凭借一种鬼使神差的冲动,将两片白色的安神药悄悄攥入手心。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他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温水。水温恰到好处。
然后,他端着水杯和那几片药,走到书桌前,轻轻放在顾临渊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
“药好了。”他低声说,垂着眼,目光落在顾临渊正在快速敲击键盘的手指上。
顾临渊敲击键盘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从屏幕移到那几片药上,又缓缓抬起,落在沈烬脸上。他的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仿佛要穿透那层恭顺的伪装,看到其下刚刚经历过风暴的、依旧暗潮汹涌的内里。
沈烬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因为攥着那两片不该拿的药而渗出细密的汗。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不敢吞咽口水。
好在顾临渊并没有审视太久。他似乎只是确认了一下药片的种类和数量——胃药是对的。然后,他伸出手,拿起那几片药,就着沈烬端来的水,仰头咽了下去。喉结滚动,脖颈拉出流畅而脆弱的线条。
沈烬的视线死死锁住那个吞咽的动作,直到确认所有药片都被服下,包括他偷偷加入的那两片安神药。一股混合着负罪感和一种扭曲满足感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指尖微微发麻。
顾临渊放下水杯,继续处理邮件,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程序。
沈烬沉默地端起空水杯,退到一旁惯常的阴影角落里,垂手而立,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但他的全部感官却高度集中,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书桌后那个人的每一个细微动静。
时间在敲击键盘的声响和偶尔翻阅文件的沙沙声中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
渐渐地,顾临渊敲击键盘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动作间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又过了一会儿,他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呼吸似乎变得比平时更深沉一些。
药效开始发作了。尤其是那不该存在的安神成分。
沈烬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攥紧,那枚戒指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正在做的事情有多么僭越和危险。
他看到顾临渊的眉心无意识地蹙紧,似乎即使在药物作用下,也无法完全放松。那份疲惫和强撑,在此刻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沈烬。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怕惊扰了什么般,从阴影里挪动脚步。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他走到书桌旁,停了下来。
顾临渊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呼吸平稳,像是陷入了浅眠。
沈烬的目光贪婪地、近乎贪婪地描摹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睡颜。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和锐利,那过分俊美的五官在昏黄光线下显出一种罕见的柔和,却也透着一丝易碎般的苍白。那微蹙的眉心,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在沈烬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想要抚平那一道折痕。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皮肤的瞬间——
顾临渊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清醒和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他从未真正睡着,只是在等待这一刻。
沈烬的手猛地僵在半空,血液瞬间冻结!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瞳孔因为巨大的惊恐和被窥破的骇然骤然收缩!
顾临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从僵在半空的那只颤抖的手,移到沈烬瞬间血色尽褪、写满恐慌的脸上。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却字字如冰锥,砸碎所有侥幸。
“那两片多余的药,”他慢条斯理地问,每个音节都裹着寒意,“也是周医生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