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未接来电

那条短信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喜今宴心底漾开的涟漪，三天都没平息。

他查了那个号码，归属地是S市，登记信息显示为“未知”。他试着回拨过去，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女声重复着“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摄影展开幕当天，喜今宴的手术比预想中结束得晚。他换下白大褂时，手机屏幕上躺着七个未接来电，六个来自林知知，一个来自那个陌生号码。

指尖悬在回拨键上方，犹豫了两秒，终究先点开了林知知的对话框。最新一条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展厅的灯快关了，我在后台等你呀。】

他回了句“马上到”，抓起外套往外跑。电梯下降时，镜面倒映出他眼底的疲惫，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邻市的展馆离医院不远，他赶到时，最后一波观众刚离场。展厅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把那些悬挂的照片照得影影绰绰。

林知知果然在后台等他，抱着膝盖坐在纸箱上，怀里还抱着个相框。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眼里的失落瞬间被点亮：“你来了！”

“抱歉，手术拖太久了。”喜今宴走过去，看到她怀里的相框——正是那幅修复好的樱花图，被她装在了新的画框里，“怎么把它带来了？”

“想让它也看看我的展呀。”林知知把相框递给他，语气轻快，“这是压轴的‘特别展品’，我在旁边贴了张卡片，写着‘借自一位故人’。”

喜今宴捏着画框的边缘，指尖触到那片模糊的签名，忽然想起那条未接来电。他拿出手机，解锁屏幕，那个陌生号码像个沉默的惊叹号，还停留在通话记录里。

“怎么了？”林知知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对，“不舒服吗？”

“没什么。”他收起手机，笑了笑，“带我看看你的照片吧。”

展厅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林知知的照片大多是静物和风景，雨巷的青石板、窗台的盆栽、街角的流浪猫，每一张都带着她独有的温柔视角。

走到最后一面墙时，她停在一幅照片前，背对着他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

照片拍的是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轮廓在暖黄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柔和。是他。

“那天你刚下手术，坐在那里看了三个小时的病例，”林知知的声音很轻，“我不敢打扰你，就远远拍了一张。”

喜今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从不知道自己被这样注视过，那些他以为独自扛过的疲惫和沉默，原来都被她悄悄收进了镜头里。

“知知……”

他的话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亮起，又是那个陌生号码。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夹杂着模糊的呼吸声，像有人捂着话筒在说话。喜今宴握紧手机，走到展厅外的走廊，声音有些发紧：“请问是哪位？”

电流声停了。

片刻后，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像被砂纸磨过，却又带着某种熟悉的调子：“今宴，是我。”

喜今宴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个声音，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在听到的瞬间，精准地撞开了记忆里尘封的闸门。七年前的洪水声、救灾帐篷里的消毒水味、美鹿析最后冲他笑时的样子，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鹿析？”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喉咙干得发疼。

“是我。”对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在S市的南站，你……能来接我吗？”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晚风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他指尖发麻。他想起七年前的急救包、被水泡皱的地图、洪水里那道决绝的背影，还有这七年里，林知知递过来的每一杯温牛奶、拍下的每一张照片、此刻还在展厅里等他的身影。

两个时空的碎片在他脑海里疯狂交织，像被揉皱的画纸。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完整的话。

“不方便吗？”美鹿析的声音低了下去，“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你。”

喜今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手机那头的呼吸声很轻，像片羽毛，轻轻扫过他最敏感的神经。他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样子，大概和七年前一样，倔强地咬着唇，眼眶泛红却不肯掉眼泪。

“地址发我。”他听到自己说。

挂了电话，走廊里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站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收到一条定位信息，才缓缓转身。

林知知不知何时站在了展厅门口，手里还抱着那个樱花相框，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和不安。“出什么事了？”她轻声问，“是……很重要的人吗？”

喜今宴看着她，忽然觉得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他该怎么说？说那个他以为早已不在的人回来了？说他刚刚答应去接她？

“嗯。”他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干涩，“一个老朋友，回来了。我得去接她。”

林知知的手指在相框边缘捏了捏，指节泛白。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脸：“那你快去吧，路上小心。”她把相框递给他，“这个……你先带回去吧。”

喜今宴接过相框，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我走了。”他说。

“好。”林知知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垮下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很快就要凉了。

喜今宴开车去南站的路上，雨又下了起来。雨点砸在车窗上，噼啪作响，像在敲打着某种倒计时的鼓点。他打开空调，却还是觉得冷，那种冷从心脏蔓延开来，冻得四肢百骸都发僵。

导航显示还有十分钟车程时，他忽然在路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知知站在公交站牌下，怀里抱着她的相机包，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裙摆，看起来单薄又狼狈。她大概是没等到出租车，正望着来往的车辆发呆。

喜今宴的车在她面前停下，按了按喇叭。

林知知惊讶地抬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回来了？”

“上车。”喜今宴打开车门，语气不容置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进来，身上的寒气瞬间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雨太大了。”喜今宴递给她一条毛巾，“我先送你回家。”

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来回摆动的声音。林知知低着头擦头发，没说话。喜今宴从后视镜里看她，发现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

快到她家小区时，林知知忽然开口：“那个老朋友……对你很重要吧？”

喜今宴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是。”

“那就好好待她。”林知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毕竟……等了这么多年。”

车停在楼下，林知知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时，忽然回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的红血丝。“喜今宴，”她说，“你还记得去年我生日，你说过什么吗？”

喜今宴一愣。

“你说，”她笑了笑，眼角有泪光闪过，“过去的事可以怀念，但别让它挡住前面的路。”

说完，她推开车门，跑进了雨里，没再回头。

喜今宴坐在车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单元楼门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拿出手机，那个定位信息还亮着，像个无声的催促。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挡风玻璃外的世界。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手机再次响起，是美鹿析发来的消息：【我在出站口等你。】

他发动车子，调转方向，朝着南站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林知知家的窗户亮着灯，像颗孤独的星，在雨幕里渐渐缩成一个小点。

他知道，从他选择调转方向盘的那一刻起，有些平衡就被打破了。就像那幅樱花图上的水痕，无论修复得多么小心，终究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提醒着曾经被浸泡的痕迹。

而这场迟到了七年的重逢，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场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的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