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未寄出的地址

林知知离开S市的前一天，沸憬舟在消防站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写着“林知知”，收件人却是“喜今宴”。

包裹里只有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来看，是满满一盒的车票。从S市到邻市的，从邻市到海边小城的，甚至还有几张去偏远山区的——都是喜今宴曾经提过想去的地方。每张车票背面都用铅笔写着日期，旁边画着小小的笑脸，只有最后一张空白，背面写着：“等你有空，我们一起补全它。”

沸憬舟捏着那张空白车票，指腹蹭过纸面粗糙的纹路，忽然想起林知知总说：“旅行就像拼图，少了谁都不完整。”她攒了这么久的期待，终究还是成了没拼完的碎片。

他把盒子送到喜今宴家时，美鹿析正在厨房煮姜汤。最近降温，喜今宴在医院值了两个通宵，回来就发起了低烧，此刻正靠在沙发上昏睡，眉头还紧紧蹙着。

“他这几天就没好好休息过。”美鹿析把姜汤端过来，声音放得很轻，“总在值班室待到天亮，问他怎么了，也不说。”

沸憬舟把铁皮盒子放在茶几上，没说话。他看着美鹿析小心翼翼地给喜今宴掖被角的动作，忽然觉得有些讽刺——她用七年的等待换来靠近的机会，却始终走不进他紧锁的眉头里；而林知知用五年的温柔焐热的角落，却被他自己亲手冰封了。

喜今宴醒来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喉咙发紧，头还有些昏沉，伸手摸向茶几想找水喝，指尖却触到一个冰凉的铁皮盒子。

打开的瞬间，他的呼吸猛地顿住。

那些车票像被风吹散的蝶，在他眼前铺展开来。他认得那张去海边小城的车票，是去年他值完大夜，趴在桌上说“等忙完这阵，想去看海”，林知知当时正给他擦桌子，笑着接了句“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日出特别美”；还有那张去山区的，是他偶然提起医学院的导师在山区义诊，她眼睛亮了亮，说“我可以去拍那里的孩子”。

原来他随口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了心里，悄悄攒成了期待。

最后那张空白车票掉在地上，背面的字迹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想起林知知送他笔记时说的“照顾好自己”，想起她转身时没再回头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发闷。

“这是知知让我交给你的。”沸憬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说……不用等她了。”

喜今宴捏着那张空白车票，指节泛白，直到纸张被捏出褶皱。“她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的火车。”沸憬舟顿了顿，补充道，“懒子皓和若蓁去送她，你……要去吗？”

喜今宴没回答。他把车票一张张塞回铁皮盒，动作机械，像在完成一场迟来的告别。窗外的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暖不透他指尖的冰凉。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了七年前的洪水现场，美鹿析把救生圈推给暖若蓁，自己被洪流卷走前，冲他喊：“今宴，别等我！”画面一转，林知知站在火车站台上，背着相机包，笑着对他挥手：“喜今宴，我走啦，你要好好的。”

他想追上去，脚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抹身影在他眼前渐渐消失，一个沉进洪水，一个融进人海。

惊醒时，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客厅的灯还亮着，美鹿析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那幅樱花图，借着灯光细细描摹着画布上模糊的签名。

“做噩梦了？”她抬头看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我给你热了牛奶。”

喜今宴没接那杯牛奶，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空荡荡的街道。凌晨三点的S市很安静，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孤零零的光晕，像谁落下的眼泪。

“鹿析，”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你当初……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们？”

美鹿析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颜料滴落在画布上，晕开一小片浅粉。“我怕。”她轻声说，“怕你们以为我死了，早就忘了我；怕我这副样子回来，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那你现在回来，就不怕吗？”

“怕。”美鹿析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画框上，“可我更怕……再也见不到你。”

喜今宴别过脸，没再说话。他知道，美鹿析的怕不是假的，就像他此刻的挣扎也不是假的。只是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林知知。

林知知走的那天，喜今宴终究还是没去火车站。他在医院值了一上午的班，一台接一台的手术，让他没时间去想别的。直到中午休息，他坐在值班室里，看着窗外飞过的鸽子，才发现白大褂的口袋里，多了张纸条。

是美鹿析写的，字迹娟秀：“我去南边待一阵，画些海的画。你……想清楚了，再联系我吧。”

他捏着那张纸条，忽然想起林知知留在铁皮盒最底下的东西——一张折叠的信纸，上面写着邻市画廊的地址和电话，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相机，像在等他找上门。

可他终究没敢把地址输进导航。他怕看到林知知时，她眼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更怕自己那句迟来的“对不起”，会变成又一道伤害她的疤。

林知知到邻市后，给懒子皓发了条报平安的消息，附带一张画廊窗外的照片：几株刚抽芽的樱花树，在春风里轻轻摇晃。

懒子皓把照片转发给喜今宴时，他正在整理病历。看到照片的瞬间，笔尖的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朵没开好的花。

他想起林知知说过，邻市的樱花比S市开得晚，等她站稳脚跟，就邀他去看。现在樱花快开了，邀约的人却没再提起。

日子一天天过去，S市的樱花落了又开，喜今宴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他依旧在医院忙得脚不沾地，偶尔去懒子皓的工作室坐坐，听他抱怨新招的助理笨手笨脚；沸憬舟会拉着他去喝酒，醉了就骂他“懦夫”，说他连承认心意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笑笑，不反驳。

只有在深夜整理病历的时候，他会打开那个铁皮盒，一张张翻看那些车票。看到背面的笑脸，心脏就会抽痛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拉扯。

美鹿析从南边寄来过一幅画，画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上漂着个小小的纸船，船上放着支樱花形状的钢笔。附言只有一句话：“有些船，该让它漂向该去的地方。”

喜今宴把画挂在了书房，每天晚上都要看很久。他知道美鹿析想说什么，可他放不开的，从来不是对过去的执念，而是对现在的亏欠——他欠林知知一句“我在意你”，欠她一场没看完的樱花，欠她一张填满的车票。

深秋的一个傍晚，喜今宴去邻市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结束时路过林知知的画廊，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进去。

画廊里很安静，挂着不少林知知的新作，大多是海和星空，色调比以前明亮了许多。只有角落里的一幅画，画的是S市的雨巷，青石板上倒映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穿白大褂，一个举着相机，中间隔着半条巷子的距离。

画的标题是《未寄出的地址》。

喜今宴站在画前，看了很久。直到画廊的店员走过来说：“先生，这幅画是非卖品，林小姐说……等一个人来认领。”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转身就往外跑。他去了他们以前常去的咖啡馆，去了她拍过照的老槐树底下，去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却再也没看到那个举着相机的身影。

店员说，林知知上周去了海边小城，说是要拍一组关于日出的照片，归期未定。

喜今宴站在邻市的街头，晚风吹起他的白大褂，带着深秋的凉意。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摩挲得发亮的空白车票，终于敢在上面写下目的地——海边小城，日期是明天。

只是他不知道，有些地址一旦错过了寄出的时间，就再也寄不到想送的人手里了。就像有些话，迟了太久，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画廊打烊时，店员收起那幅《未寄出的地址》，发现画框背面贴着张便签，是林知知的字迹：“如果他来，告诉她，海的日出很美，但我已经看过了。”

便签的角落，画着个小小的太阳，旁边有滴被晕开的墨迹，像颗没落下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