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顾念白回来的那天，天空是沉郁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空气干冷，呼吸间带出缕缕白气。一种无声的酝酿弥漫在天地间，连街边的行道树都仿佛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江允白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书页上的字迹像是会游动，难以捕捉。他第三次看向窗外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顾念白早上发来的简讯：“已回。下午图书馆？”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回复了一个“好”字，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句号，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对方一样冷静克制。

下午，他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图书馆。古老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肃静。他站在门口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寒风掠过脖颈，带来一阵瑟缩，但他心里却揣着一团小小的、温暖的火苗。

远远地，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顾念白穿着深色的羽绒服，围着他常戴的那条灰色围巾，步伐稳健地穿过街道走来。他似乎清瘦了些，但眉眼间的沉静和看向他时骤然柔软下来的目光，却丝毫未变。

“等很久了？”顾念白走到他面前，声音因为冷空气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没有，刚到。”江允白摇头，下意识地把半张脸埋进自己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眼睫上似乎沾了点细小的水汽。

两人默契地走进图书馆，暖气扑面而来，带着书卷特有的陈旧香气。他们选了最里面靠窗的安静位置，窗外是萧索的冬日庭院。

一开始，他们像往常一样，摊开书本和习题。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偶尔有低低的讨论声。顾念白将带回来的几本外地特色的参考书推给江允白，语气平淡地介绍着里面的亮点。江允白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心思却有一半飘在窗外，飘在对面那人身上。

时间在静谧中缓缓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江允白偶然抬眼，忽然愣住了。

窗外，一片、两片、无数片洁白轻盈的雪花，如同被惊动的玉色蝴蝶，悄无声息地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翩然而落。它们旋转着，舞蹈着，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干燥的地面、光秃的树枝、以及图书馆古老的窗棂。

下雪了。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江允白几乎是无声地呢喃，目光被窗外那场愈发密集的雪幕牢牢吸引。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子，一种纯粹的、属于少年人的惊喜染亮了他的脸庞。

顾念白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又缓缓将视线移回江允白脸上。他看着江允白眼中映出的雪光，看着他微微张开的、带着讶异和欣喜的嘴唇，看着他被暖气熏得泛红的脸颊。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图书馆里依旧安静，只有书页翻动和远处隐约的脚步声。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无声飘落的雪，和两人之间骤然加剧的心跳声。

顾念白放下了手中的笔。他的动作很轻，但在寂静中却异常清晰。

江允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向他。

顾念白的目光深邃得像窗外暗沉的天色，里面翻涌着江允白从未见过的、浓烈而直接的情绪。那目光不再有丝毫掩饰，不再有往日的克制与疏离，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将最真实、最柔软的内里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

“江允白。”顾念白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郑重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这片静谧。

江允白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怔怔地看着顾念白，预感到了什么，呼吸不自觉地屏住。

“我……”顾念白似乎斟酌了一下词汇，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江允白的眼睛，坚定而温柔，“不想再只和你讨论题目，也不想只和你约在图书馆。”

他的话语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感受这一刻无比庄重的心跳。

“我想，”他看着江允白骤然睁大的、带着难以置信神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在每个下雪天，都和你一起看雪。”

“想在清晨醒来时，第一个想到你，也能第一个告诉你。”

“想参与你的所有假期，不仅仅是……在图书馆复习。”

“想成为你身边，最特别的那一个。”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窗外愈下愈大的雪，一层层覆盖了江允白所有的感官和思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顾念白低沉而真挚的嗓音，和他那双盛满了自己倒影的、无比认真的眼眸。

这不是练习过无数次的华丽辞藻，甚至有些笨拙，有些直接，却比任何情书都更动人心魄。因为它真实，因为它源于这漫长日子里一点一滴的积累，源于那些无声的陪伴、默契的扶持和早已深入骨髓的习惯。

江允白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鼻腔涌起一阵酸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顾念白，看着这个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人，此刻正用这样专注而带着一丝紧张的眼神望着自己，等待着一个回应。

窗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旧日的痕迹，仿佛为这个世界换上了崭新的、纯洁的底色。

江允白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那头失控的小鹿。他垂下眼睫，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几秒后，又重新抬起，目光清亮而坚定地迎上顾念白的注视。

他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隐含的问题，而是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银装素裹的庭院，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无比的认真：

“那……以后的每一年初雪，你都要在我身边。”

这不是回答，却胜似回答。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约定，一个将彼此的未来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无比浪漫的誓言。

顾念白愣住了，随即，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感动从心底喷涌而出。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光炸开，亮得惊人。他再也克制不住，伸出手，在桌子下方，轻轻握住了江允白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一丝薄茧，将江允白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住。那温暖，顺着相贴的皮肤，一路蔓延，直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江允白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了那只手。指尖缠绕，传递着彼此滚烫的温度和确认的心意。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手在桌下紧紧相握，目光共同望向窗外那场越下越大的初雪。

雪花纷飞，静谧无声，却仿佛在为他们纯挚的感情作证。图书馆里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书香和一种崭新的、甜蜜的气息。

这个冬天，因为这场初雪，因为这句笨拙而真挚的告白，因为桌下紧紧交握的双手，变得格外不同。他们不再是彼此试探、心照不宣的“同学”，而是正式成为了，约定好要一起看每年初雪的恋人。

初雪为证，余生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