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组织调查说明情况！”
这几个冰冷的、印刷体一样的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林晚的眼睛里也扎进了这个刚刚还沉浸在喜悦和希望中的小院里。
“啥？接受调查？”
赵秀-兰刚刚还挂着笑容的脸瞬间就白了。她一把抢过女儿手里的信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那“革命委员会”几个大字和那严肃的语气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惧。
“这……这是咋回事啊？晚晚这上面写的啥？啥叫搞个人崇拜？啥叫封建迷信？咱家啥时候搞这些了？”她的声音都在发抖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在那个年代“个人崇拜”、“封建迷信”这可都是能压死人的大帽子！轻则批斗检讨重则……后果不堪设想！
林卫国也冲了过来他看着那封信又看了看妻子和女儿惨白的脸一股怒火和恐慌直冲天灵盖。
“哪个天杀的王八蛋在背后搞鬼？！”他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咱家晚晚带着大家伙儿搞卫生让日子过得干净点这咋就成了搞个人崇拜了？咱家用科学的法子做泡菜咋就成了封建迷信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想不通！他怎么也想不通！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到了别人嘴里就变成了弥天大罪？
林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手脚一片冰凉。
她没有哭也没有慌。她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飞快地闪过这几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举报信！
是谁？
会是谁用这么恶毒这么精准的手段来对付她？
王桂香？不可能。她已经被抓去劳改了根本没有机会和能力做这件事。
林会计？他虽然保守但为人还算正直不至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而且他已经被孙队长拉拢了过来成了“泡菜小组”的副组长没有理由再跟她过不去。
那是谁？
一个名字猛地从她脑海里跳了出来。
那个在考场上对她流露出不屑和嫉妒神情的……分头青年！
她想起来了考试的时候那个青年就坐在她不远的地方。他似乎在县里有点关系说话的口气很大。自己提前交卷时他那眼神里的震惊和怨毒她看得清清楚楚。
很有可能是他在考试失利后觉得自己一个高中生抢了他的风头心里不平衡就通过家里的关系打听到了下溪村最近发生的事情。然后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写了这么一封恶毒的举报信！
他把村民们对自己的尊敬歪曲成“个人崇拜”。
把自己从书上看来的“神仙水”、“神仙咸菜”这些带着玩笑性质的称呼当成“证据”扣上了“封建迷信”的大帽子！
这一招实在是太阴险太毒辣了！
他这是要从根子上彻底否定她林晚的一切！他不仅要毁了她的名声更要毁了她的前途！
一旦这个罪名被坐实别说去罐头厂当工人了她很可能会被当成“坏分子”的典型被批斗被下放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而她们下溪村刚刚才燃起希望的“泡菜大业”也将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
这一招叫“釜底抽薪”！
“晚晚！晚晚你咋不说话啊？你别吓娘啊！”赵秀-兰看着女儿惨白的脸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她一个劲儿地哭。
“哭！哭什么哭！就你长了嘴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从屋里传来。
是林家老太太。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披着衣服拄着拐杖走到了门口。她那双浑浊但却异常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封信。
“把信拿过来我看看。”她对林晚说道。
林晚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冰冷将信递了过去。
老太太不识字。但她让林晚一字一句地把信上的内容念给她听。
林晚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信上写的是别人的事情。
听完之后老太太沉默了许久。
整个院子只剩下赵秀-兰压抑的哭声和林卫国粗重的喘息声。
“奶……”林晚轻声喊了一句。
老太太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孙女缓缓地开了口。她的声音沙哑但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沉稳和力量。
“丫头你怕不怕？”
林晚迎上奶奶的目光摇了摇头：“我不怕。”
“好！”老太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身正不怕影子斜！咱家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
她顿了顿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点发出一声闷响。
“但是光不怕是没用的。人家既然把刀架到你脖子上了你就不能光站着不动你得想办法把这刀给它挡回去！甚至……让它扎到递刀的人自己身上去！”
老太太的话像一盏明灯瞬间照亮了林晚混沌的思绪。
对！
不能被动挨打！必须主动反击！
她的大脑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对方的武器是两顶大帽子：“个人崇拜”和“封建迷信”。
而她的优势是事实！是她所做的一切都给下溪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事实变成最有力的证据去戳破对方的谎言！
“奶我明白了。”林晚的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
她转头对已经慌了神的父母说道：“爹娘你们别慌。这事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明天我去县里不是去接受审判的是去说明情况是去澄清事实的！”
“可……可人家是县革委会啊！是当官的！咱们人微言轻人家会听咱们的吗？”赵秀-兰还是不放心。
“会的。”林晚肯定地说道“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去。”
她看着父亲说道：“爹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我？”林卫国愣住了。
“对您跟我一起去。但是您不跟我去革委会。”林晚的语速变得又快又急脑子里的计划也越来越清晰“明天一早天不亮您就出发。您还去公社找孙队长！”
“又找孙队长？”
“对！”林晚的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您把这封信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孙队长！您要让他明白这封举报信针对的不仅仅是我林晚一个人更是针对我们整个下溪村！是有人眼红我们村要过上好日子了想把我们村刚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给一巴掌拍灭！”
“孙队长是个聪明人他一听就懂！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然后呢？”林卫国追问道。
“然后您就请孙队长亲自出面帮我们做三件事！”林晚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请他立刻去县陶瓷厂找到那个杨厂长！告诉杨厂长我们下溪村的‘泡菜合作计划’因为被人恶意举报可能要黄了！那五百斤说好要供应给他们食堂的泡菜可能也做不出来了！”
“第二请他去公社治保会找到那个孙主任！告诉孙主任上次那个破坏招工考试的案子可能还有幕后黑手！这次的举报信就是那个黑手对我的打击报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林晚看着父亲一字一顿地说道“请他以我们下溪村大队的名义写一份正式的情况说明材料！在这份材料里要把我们村以前有多穷卫生状况有多差写清楚！要把我来了之后怎么用草木灰水带着大家搞卫生怎么让村容村貌焕然一新写清楚！要把我们那个‘泡菜计划’是怎么在全体村民一致同意下为了响应国家号召自力更生发展集体经济才搞起来的写得清清楚楚！”
“写完之后让他盖上咱们下溪村大队还有红星公社的双重公章！然后让他带着这份材料再带上几位能说会道的、德高望重的村民代表比如妇女主任刘芬比如……李医生！”
“让他们不要去革委会。让他们直接去县里分管农业和卫生的部门！去县妇联！去县爱卫会！去把我们下溪村是怎么在党的领导下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开展卫生运动发展集体副业的先进事迹好好地跟这些单位的领导说道说道！”
林晚的这一番话如同一套行云流水的组合拳打得林卫国和赵秀-兰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他们听明白了。
女儿这是要……把事情闹大！
对方不是想从上往下压吗？那她就反其道而行之！从下往上捅！
对方不是想用一封匿名的举报信把她钉死在“个人崇"拜”和“封建迷信”的耻辱柱上吗？
那她就发动群众的力量发动集体的力量发动其他政府部门的力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带领群众搞卫生、发展集体经济”的先进典型！
她要让县里所有相关的部门都知道他们下溪村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技术顾问”做出了了不起的成绩！
到时候你一个小小的革委会宣传科还想凭一封捕风捉影的举报信就给我定罪？
你问过县爱卫会了吗？你问过县妇联了吗？你问过那些等着吃泡菜的陶瓷厂工人了吗？你问过我们下溪村这两百多口刚刚才看到希望的贫下中农了吗？！
这已经不是林晚和举报者的私人恩怨了。
这是先进典型和黑恶势力的斗争！是集体利益和个人阴谋的斗争！
这一招叫“挟势弄权借力打力”！
林卫国听完女儿的整个计划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
他看着自己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儿眼神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畏惧。
这丫头的心思实在是太深了！太可怕了！
“爹”林晚看着父亲震惊的表情轻声说道“您……敢不敢再去帮我跑这一趟？”
林卫-国回过神来他看着女儿那双清亮而又坚定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把心头那丝畏惧化为了无尽的豪情。
他猛地一拍胸膛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但却充满了力量。
“敢！有啥不敢的！为了你为了咱们家为了咱们下溪村！爹这条命都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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