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东的一声怒吼,让整个罐头厂的气氛再次紧张了起来。
很快,仓库保管员,和那两个负责贴标签的临时工,就被保卫科的人“请”到了厂长办公室。
面对着钱卫东那张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脸,和桌上那瓶散发着酸臭味的“罪证”——问题浆糊。
三个人都吓得是两腿发软,浑身哆嗦。
“说!”钱卫东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那锅浆糊,声色俱厉地喝问,“这锅浆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仓库保管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厂……厂长,这……这浆糊不是我们熬的啊。我们厂里贴标签用的浆糊,一直……一直都是从外面采购的。”
“采购的?”钱卫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从哪里采购的?”
“就……就是厂门口那个巷子里,一个专门帮人裱糊纸盒,扎纸鸢的老太太那里买的。”保管员小声地说道,“咱们厂,还有县里好几家单位,贴布告、封纸箱,用的都是她家的浆糊。一直都没出过问题啊。”
“那你们买回来之后,是怎么存放的?”林晚在一旁,冷静地问道。
“就……就放在仓库的角落里呗。”一个临时工怯生生地回答,“那东西反正也吃不坏,每次用完了,就把盖子盖上,下次要用再打开。”
“盖子?什么样的盖子?”林晚追问道。
“就……就是一个木头盖子,随便往上一搭。”
听到这里,林晚和在场所有懂行的人,心里都明白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
用面粉熬制的浆糊,本身就是一种营养丰富的“天然培养基”。
而在常温下,用一个根本无法密闭的木头盖子随便一搭,就那么敞放在堆满了杂物的仓库角落里。
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细菌、霉菌,会源源不断地掉落进去。
在那个温暖、潮湿、营养丰富的“安乐窝”里,它们会以几何级数疯狂地繁殖。
几天下来,一锅原本干干净净的浆糊,就会变成一锅充满了亿万致病菌的“生化武器”。
而罐头厂的工人们,就是用这样的一锅“毒药”,日复一日地,给他们即将送到消费者手中的产品,进行着最后一道“包装”工序。
想到这里,钱卫东的后背又是一阵发凉。
他感到无比的后怕。
如果不是这次恰好有十几个职工集体出现了症状。
如果不是林晚用她那神乎其技的手段,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锁定了真凶。
那他们很可能还会继续使用这种被污染的浆糊。
到时候,流向市场的产品,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糊涂!简直是糊涂啊!”他指着那三个人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你们知不知道?!”
三个人被他骂得是头都不敢抬,一个个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厂长,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啊。”保管员哭丧着脸,委屈地说道,“我们都是按老规矩办的啊。这么多年了,厂里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老规矩?”林晚在一旁冷冷地开口了。
“今天,我就要让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在我们食品生产领域,任何不科学的‘老规矩’,都是可以杀人的‘陋习’!”
她的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权威。
整个办公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钱卫东也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几个人责任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如何亡羊补牢,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他转过头,用一种充满了信赖和请教的目光看着林晚。
“林总工,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晚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又是一次她推行技术改革,建立全新生产标准的绝佳机会。
她走到办公室中间,清了清嗓子,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钱卫东在内,开始了她的又一次“现场教学”。
“针对这次的‘浆糊事件’,我提出三点整改意见。”
“第一,从今天起,我们罐头厂,立刻停止从外部采购任何形式的粘合剂。所有用于产品包装的浆糊,必须由我们厂里自行生产!”
“第二,我将为我们厂,制定一个全新的,专门用于食品包装的‘环保安全型’浆糊的生产标准和配方。”
“这个配方,将以食用级的糯米粉和木薯淀粉为主要原料,代替容易腐败变质的面粉。在熬制的过程中,我们还要加入一定比例的食用酒精和食盐,来起到初步的防腐和抑菌作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生产出来的浆糊,都必须像我们的罐头一样,进行严格的密封和杀菌处理!并且,每一批次的浆糊,都必须送到我们检验科,进行微生物检测。只有检测合格,拿到了我们检验科出具的‘合格证’之后,才准许投入使用!”
“而且,每一锅浆糊的使用期限,不得超过三天!三天之后,无论用没用完,都必须作废处理!”
林晚的这三条意见,层层递-进,环环相扣。
从原料的源头,到生产的工艺,再到使用的规范。
她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为罐头厂建立起了一套全新的、科学的、领先了这个时代至少二十年的食品包装辅料的安全管理体系!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钱卫东在内,都听得是目瞪口呆。
他们发现,在林晚的脑子里,仿佛装着一个无穷无尽的“标准库”。
任何一个在他们看来不起眼的小问题,到了她的手里,都能被上升到体系化、标准化、流程化的高度,去系统性地解决。
这种降维打击式的思维模式,让他们感到了深深的震撼和折服。
“好!太好了!”钱卫东听完,激动得猛地一拍大腿,“就按林总工说的办!一条都不许改!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红星县罐头厂的最高生产铁律!谁要是敢违反,就给我卷铺盖滚蛋!”
他转过头,又对周红梅说道:“周科长!这件事,我给你授权!以后厂里所有生产流程的最终解释权和监督执行权,都归你们检验科!你和林总工两个人,就是我们厂里的‘质量法官’!你们说谁不合格,谁就是不合格!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这等于是把全厂的“质量生杀大权”,都交到了林晚和检验科的手里。
周红梅激动得脸都红了,她挺直了腰杆,大声地回答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检验科,才真正地成了这个工厂里,名副其实的“核心部门”。
而那三个犯了错的工人,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里也终于明白了。
时代,是真的变了。
在这个工厂里,那个靠着经验和“老规矩”吃饭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林晚,由“科学”,来主导的全新的时代。
……
“浆糊事件”在林晚的雷霆手段之下,被迅速而又完美地解决了。
那些出现腹泻症状的工人,在厂卫生室的对症治疗下,也都很快恢复了健康。
厂里不仅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还给每人额外发了两瓶“绝对安全”的罐头作为慰问品。
这个处理结果,让工人们都对厂领导,尤其是对林晚,充满了感激。
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工厂的巨大危机,就这样,被林晚巧妙地转化成了一次提升凝聚力,巩固技术权威的绝佳机会。
而林晚,也并没有就此停下她改革的脚步。
解决了浆糊的问题之后,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生产车间的另一个,也是长期以来被所有人忽视的卫生死角。
——工人们的双手。
这天下午,她带着她的两个徒弟,和几台崭新的显微镜,直接来到了机器轰鸣的生产车间。
她把显微镜一字排开,摆在了车间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她拿起一个铁皮喇叭,对着所有正在忙碌的工人,大声地宣布道:
“各位同志!各位姐妹!大家先停一下手里的活!”
“今天,我们检验科,要在这里,给大家现场开一堂别开生面的‘卫生公开课’!”
“这堂课的主题就是——你的手,真的洗干净了吗?”
这个举动,瞬间就吸引了全车间所有工人的注意。
她们都好奇地围了过来,不知道这位神神秘秘的林总工,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只见林晚让刘春燕和陈小芳,给每一个围观的工人,都发了一根无菌棉签和一块载玻片。
“现在,请大家用这根棉签,在你们自认为‘最干净’的手指上,刮一下。然后涂在这块玻璃片上。”
工人们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然后,林晚让她们把做好的标本,都放到显微镜下。
“现在,请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地,都上来看一看。看一看你们自己手上,到底都带着一些什么样的‘客人’!”
工人们将信将疑地排起了队。
第一个凑到显微镜前的是一个平时最爱干净,甚至有点洁癖的小姑娘。
可当她把眼睛贴上目镜的那一瞬间。
她发出了一声比见了鬼还要凄厉的尖叫!
“啊——!”
她猛地跳了起来,脸色惨白,指着那台显微镜,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副夸张的反应,瞬间就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咋了?咋了?看到啥了?”
“让你吓成这样?”
第二个,第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凑上去看。
然后,车间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一片片的尖叫声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的妈呀!这是啥玩意儿啊!”
“好多小虫子!还在动!”
“太恶心了!我……我的手上,竟然有这么多脏东西?!”
她们看到了!
她们亲眼看到了那个布满了细菌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微观世界!
那个她们曾经完全无法想象的,隐藏在她们皮肤之下的“肮脏宇宙”!
这一刻,她们的世界观,再一次被林晚用一种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给彻底地颠覆了!
林晚看着她们那一张张充满了震惊和嫌恶的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知道,任何的说教,任何的规章制度,都比不上让她们“亲眼所见”来得更有冲击力。
她拿起喇叭,等到现场的骚动稍微平息了一些。
然后,她用一种无比严肃的语气,对着所有人说道:
“同志们!你们都看到了吗?”
“这就是我们每天用来生产罐头的手!”
“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就是用这样的一双手,去接触那些即将被装进瓶子里的水果。那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还能叫‘食品’吗?”
“那叫‘毒品’!”
她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工人的心上。
她们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和嫌恶。
就在这时,林晚又让人抬上来了几桶清水,和几十块崭新的肥皂。
“现在,我要求大家,用我教你们的‘七步洗手法’,把你们的手,彻彻底底地,重新洗一遍!”
“然后,我们再来看一看,洗完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