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红梅被“青霉素”这三个字,震得是头晕目眩,半天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感觉林晚为她打开的,已经不仅仅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了。
那简直是直接捅破了天!
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林晚有些哭笑不得。
“周科长,您先别激动。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青霉素的发现和提纯,是一个非常复杂和偶然的过程。我们现在,还是要脚踏实地,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她知道,自己刚才画的那个“大饼”,实在是有点太大了,差点把周科长给“撑”着了。
“对对对,脚踏实地,脚踏实地。”周红梅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才让那颗狂跳的心脏平复了一些。但她再看向林晚的眼神,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信徒仰望神祇时,才会有的,狂热而又虔诚的眼神。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跟定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了。别说让她去分离什么青霉素,就是让她现在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接下来的日子,罐头厂小小的检验科,就变成了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的“魔法实验室”。
林晚带着她的三个“学徒”——现在连李莉,在干完了自己分内的杂活之后,也会被特许留在实验室里,当一个“旁听生”——开始了一项在外人看来,无比枯燥,甚至有些“恶心”的工作。
——菌种筛选。
她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厂区,甚至去外面的山林里,采集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样本”。
一块发了霉的橘子皮。
一片长了白毛的烂木头。
一捧从老树根底下挖出来的,带着腐殖质的土壤。
甚至是一滴从马厩里滴落下来的,浑浊的液体。
在普通人看来,这些都是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但在林晚和她的徒弟们眼中,这些,都是蕴藏着无限可能的“菌种资源库”。
她们把这些样本带回实验室,用无菌水进行稀释,然后涂布在早就准备好的,添加了不同营养成分的培养基上。
再把这些培养皿,放进她们用一个旧木箱和几个大灯泡,自制而成的“恒温培养箱”里。
然后,就是漫长的,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等待。
这个过程,对于刘春燕和陈小芳来说,简直就像是“开盲盒”一样。
她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培养出来的,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
有时候,培养皿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长出来。这说明,要么是她们的操作过程出了问题,要么是这个样本里,确实没有她们想要的菌种。
有时候,培养皿里会长出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各种菌落。红的、黄的、黑的、绿的……像一幅诡异的现代派绘画。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林晚最忙碌的时候。
她会戴上口罩和手套,在显微镜下,对每一个不同形态的菌落,进行观察、记录、和初步的鉴定。
“你们看,这个,菌落表面干燥,有褶皱,像一个毛茸茸的小球。这大概率是一种霉菌。”
“这个呢,菌落湿润、光滑、边缘整齐,像一滴奶油。这应该是一种细菌。”
“还有这个,它长得好奇怪,像一棵小小的珊瑚。这可能是一种放线菌。”
林晚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寻宝人”,从那片光怪陆离的“菌落森林”中,仔细地甄别着,寻找着她想要的目标。
她的目标很明确。
她要找的,是两种特定的“工人”。
一种,是能高效产生柠檬酸的“黑曲霉”。
它的典型特征,就是菌落初期是白色的,然后会慢慢地从中心,变成黑褐色,最后整个菌落都像撒上了一层煤粉一样,黑得深邃。
另一种,是能把山梨醇转化为维生素C前体的“氧化醋杆菌”。
这种细菌,在普通的培养基上,并不容易生长。需要一种特殊的,以山梨醇为主要碳源的培养基。
于是,林晚又带着徒弟们,开始熬制各种各样,不同配方的“独家营养餐”。
她们用玉米粉、红薯粉、麸皮,来模拟黑曲霉喜欢的“主食”。
又想办法,从县里的化工商店,淘换来了一点点金贵的“山梨醇”,专门用来“钓”那个傲娇的“氧化醋杆菌”。
整个过程,繁琐、枯燥,充满了无数次的失败。
有时候,她们辛苦培养了好几天,结果长出来的,全都是一些没用的杂菌。
有时候,她们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疑似“黑曲霉”的菌落,结果用显微镜一看,却发现是另一种长相相似的青霉或者毛霉。
刘春燕和陈小芳,也从一开始的新奇和兴奋,慢慢地变得有些气馁。
她们不明白,师傅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从这些“垃圾堆”里,去寻找那些虚无缥缈的“明星菌种”。
“师傅,”有一天,陈小芳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那些专业的研究所,或者大学里,去买一些现成的、纯化好的菌种呢?那样不是又快又省事吗?”
这个问题,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心里的困惑。
就连周红梅,也觉得,以林晚现在和钱厂长的关系,以罐头厂现在的财力,要去搞一点菌种回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林晚看着她们那充满了不解的眼神,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我问你们,一个会下金蛋的鹅,和一枚金蛋,你们想要哪个?”
“那……那肯定是要会下金蛋的鹅啊!”陈小芳想都没想就回答。
“为什么?”
“因为鹅能一直下蛋啊!金蛋只有一个,用完了就没了。”
“说得对。”林晚欣慰地点了点头。
“对于我们来说,那些从外面买回来的现成的菌种,就是‘金蛋’。它确实能让我们在短期内,很快地生产出我们需要的东西。但是,它有三个致命的缺点。”
“第一,它贵。而且我们没有议价权。别人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第二,它不可靠。一旦别人掐断了对我们的供应,我们的生产线,就会立刻瘫痪。”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它会让我们产生依赖性。我们会习惯于这种‘拿来主义’,从而丧失掉自己去探索,去创新的能力。”
“而我们现在正在做的,这件看起来又笨又慢的工作。我们就是在寻找,在培育,那只属于我们自己的,会下金蛋的鹅!”
“我们自己分离、筛选、纯化出来的菌种,就是我们的‘鹅’!它的所有权,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里!谁也抢不走,谁也卡不了我们的脖子!”
“我们不仅能让它为我们生产柠檬酸和维生素C。将来,我们还能通过各种技术手段,对它进行‘改良’和‘育种’。让它变得更能干,产蛋率更高!”
“这,才叫‘核心技术’!”
“这,才是我们这个小小的实验室,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
林晚的这番“金蛋与鹅”的理论,像一记惊雷,狠狠地敲在了周红-梅和两个徒弟的心上。
她们终于明白了林晚的良苦用心。
她们终于理解了,林晚为什么宁愿选择这条最艰难,最曲折的道路。
因为她从一开始,想要的就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
她想要的,是建立一个完全独立自主,不受制于人的技术王国!
这种深谋远虑,这种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让她们感到了深深的折服和敬佩。
“师傅,我们懂了!”刘春燕和陈小芳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斗志的火焰,“我们再也不抱怨了!您让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
看着她们那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林晚欣慰地笑了。
她知道,科学的种子,已经在她们心里,扎下了更深的根。
而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这一切的李莉,心里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核心技术”、“安身立命的根本”、“不受制于人”……
这些词语,像一把把重锤,反复地敲打着她那颗曾经被“关系”和“背景”填满了的心。
她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自己以前所追求的,所依仗的那些东西,和林晚正在构建的这个“技术王国”比起来,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钱卫东厂长拿着一份电报,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林总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省里派来的专家组,后天就要到我们厂里来考察了!”
“带队的,是省轻工业研究所的副所长,张援朝教授!”
“我听说,他们这次来,就是专门冲着你,冲着我们厂里的技术革新来的!”
“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认可,那我们厂,今年评选‘全省先进企业’,可就十拿九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