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告别室里,空气冰冷凝滞,弥漫着消毒水和花香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阿哲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被仔细整理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只是睡着了,却再也不会醒来。
人群早已散去,连李阿姨也被搀扶回去休息,只剩下可可。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旁边,目光空洞地落在阿哲垂在身侧的手上。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颤抖着,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抚上他那已经冰冷僵硬的手腕。
就是这里。
就是这只手腕。在那个充满误解和混乱的夜晚,她以为自己在执行正义,毫不犹豫地、利落地将冰冷的手铐锁在了这里。她记得他当时惊恐的颤抖,记得他无助的呜咽,也记得自己心中那阵尖锐的、预示着错误的刺痛。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抓错人的愧疚。
现在她才明白,那或许是灵魂深处,对伤害了自己誓要守护之人的、跨越了轮回的悲鸣。
指尖传来的冰冷温度,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最后的心理防线。她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那只再也无法温暖起来的手,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哽咽,却没有眼泪流下,极致的悲伤似乎已经蒸干了她所有的水分。
她几乎要疯了。记忆的碎片疯狂冲撞着被孟婆汤封锁的过往——雨夜、温暖的怀抱、病痛的折磨、喵星的召唤、孟婆汤、喵警的使命、初遇时的心悸、他纯净的笑容、火车的轰鸣、披萨的香气、那个小小的瓷罐、他最后决绝的纵身一跃……
一切的一切,串联成一场巨大而残酷的轮回悲剧。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里的。意识浑浑噩噩,仿佛漂浮在云端,又仿佛深陷泥沼。等她稍微清醒一些时,发现自己正独自一人,抱着两个冰冷的罐子,站在城西的山坡上。
一个是崭新的,里面是阿哲。另一个是素雅的青花瓷罐,里面是她自己——那只被他命名为“咪咪”、最终未能留住的小小三花猫。
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和尾巴,带来远方的汽笛声。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可以俯瞰铁轨,看列车呼啸着奔向未知的远方。
她跪在冰冷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双手,一遍遍地挖着。泥土嵌进指甲,磨破了皮肤,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身体的痛楚如何比得上心死的万分之一。
她挖了两个紧紧相邻的坑。
她先将那个素雅的青花瓷罐——咪咪,她遗忘的过去——轻轻放了进去。她凝视了它片刻,眼神复杂到无法形容。
然后,她将那个崭新的、装着阿哲的骨灰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它的旁边。
让他们并肩长眠于此。
从此,他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他的“咪咪”。 而他最爱的火车,会日日夜夜从不远处驶过,轰鸣声将永远陪伴着他们,不再有分离,不再有恐惧,也不再有痛苦。
她一点点将泥土覆上,填平,仿佛亲手埋葬了自己两个最重要的部分——一段被遗忘的过去,和一个她用尽全力却未能守护住的现在。
最后,她瘫坐在两个小小的土堆前,望着山下铁轨延伸的方向,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班早间高铁即将呼啸而过。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
灵魂仿佛已经随着那两罐骨灰,一同被埋入了这片冰冷的土地里。剩下的,只是一具名为“可可”的空壳,和一段不知该如何继续、为何继续的未来。
唯有脚下这片土地,和远方传来的铁轨震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短暂快乐与永恒的悲伤。
她完成了最后的守护,以一种她从未想过、也永远无法承受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