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

黛色的卷发披在墨绿色长裙上，她一如往常的白皙手指上缠着绷带，安稳地搁在大腿上。幽蓝色灯光映衬着她的侧脸，仍是挺拔的鼻根，饱满的额头和深情的双眼。

“啊，柯子回来了。”青歌子正过脸庞看她：“哎，好久没见面，过来让姐姐看看。”

南柯子摸不透姐姐的稀松平常，四肢不太协调地走过去，她根本想不到，姐姐居然回来了，如以往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坐在餐桌边。仿佛是这个家里散不去的幽灵。

青歌子扶起南柯子的双手，端详一阵，叹口气：“瘦了。”

“姐姐才是。”南柯子略过姐姐瘦嶙嶙的一节骨腕，看见隐藏在长裙下颀长的身段。

房里没开灯，昏暗的客厅里，沉默的两个人，一坐一站，隔着张桌子，宛若复刻出来的双胞胎，演着默片。

“你果然，还在恨我，对吧。”青歌子收回手，靠在木质椅背上。

“我没有！才没有！我……从来就没有恨过姐姐！倒是姐姐你，一声不吱地回家，才是真的可恶吧。”南柯子气的发抖。

椅子上坐着的女人愣了一下：“真是的，发那么大火干嘛…”

“姐姐你才是，差不多也够了吧！”这句话总是在姐妹俩吵架时，南柯子常说的，她根本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经脑子的脱口而出，却能让姐姐立马闭上嘴。

“你…唉，算了。”青歌子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遇见他了。”南柯子突然那么说。

“谁？”青歌子回过身，看见南柯子坐在自己刚才坐的那把椅子上。

“他说我留长发了。”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南柯子确信姐姐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果然露出诧异的表情，片刻后又笑着摇头：“他这个人，果然还是这样，以为在制造什么浪漫的重逢。”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南柯子不可置信，带着一身轻松回到家里，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你真的爱他吗…他有强迫你，做那种事吗？”

声音最后消融于黄昏中，彻底暗了。

“算了，反正都过去了…”青歌子别过脸，低垂着下颚像一个沉思的少女。

“不会，才不会！我要让他进监狱，我要让他当一辈子的过街老鼠！他怎么还敢那么云淡风轻…太，太恶心了。”

南柯子气的话都说不利索，房门却不合时宜地打开，三个人面面相觑。

“都在啊，吃饭吧。”南檬把刚买的葡萄放在桌上，去厨房里拿碗筷。

算了，起码大家都在。

南柯子胡乱吃完几口饭，跑回自己的房间，她实在受不了那种气氛。

昏昏沉沉的黑暗，有什么肿胀的脓包就要爆裂，灰黑的墙壁，更深的窗框在桌面划开十字。南柯子借用今日的黑暗，想象二十年前上海的那个晚上，大概也是这样吧。

她点开手机，只有南宫遥发来的一条链接，是在《文艺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

南柯子以为他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头埋在手肘间笑。她从来是除了教科书，就只看儿童绘本的人了。

眼睛看到文章的标题，却轻轻啊了一声。

——献给青玉案的决断情书。

晚饭后，青歌子扶在栏杆上，嘴里哼唱不知道名字的管弦乐。

“姐姐，为什么回来了。”南柯子突然站在阳台上，她已经脱下外套。冷着脸，话里没有疑问的语气。

青歌子扭过腰肢，柔软的发尾拂过绸缎衣服，用着一如往常戏谑的语气说话：“哎，乐团巡演结束了，回来看一下你们不行啊。”

“随便你。”

两个人一左一右，占据了阳台的两个边角，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倒让青歌子想说一句“你在这。”

“诶，我看看，你谈恋爱啦。”

南柯子僵住，放下靠着栏杆的左手，遮住手腕上的红线：“我没有……”自己也觉得，这话没底气。

“我都看见了…没事，我不和妈妈说。”青歌子笑了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哀伤，两个人都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一直很爱姐姐。”最终还是南柯子打破沉默。

青歌子微微睁大她的眼眸，她们都是不轻易说爱的孩子。以为爱，都应该是在最后的时刻，再说出来的临终之言。我爱你，永远不是一句廉价的告白。

“我也是啊。”青歌子仰起脸，靠近右边的人。

她挽过妹妹的肩膀：“诶，跟姐姐讲讲，你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

“我都说我没谈……”

“我可不信。”

任谁看，这都是相当平常的一幅景象。但对南柯子来说，这是她夜夜梦里，所祈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