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南宫遥有时以为，孩子间的恶意是最纯粹的。孩子永远是先学会了恶，然后才知道善。

你的与众不同，傲世清高，他们便讨厌。连老师都站在他们的那边，这时才是真的失望了。

痛苦插进生命里的缝隙，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棕栾树，汲取养分。连为什么而痛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仿佛只剩下本能。南宫遥对泪流上瘾了，他对泪流，有瘾。

那些人是鬼魅。每一天，每一个被他颠倒的日夜，他们便趁虚而入，围绕在南宫遥的身侧，唱着安魂曲。心如刀割，他真的理解了这个成语。他被拿刀割，拿剑砍，拿水烫，从八十楼往下丢，被一枪射死。灵魂千锤百炼，也许根本不会变的更坚强。痛苦，又怎么可能让人成长。

雨后阴暗的清晨，闷热的房间裹挟着惨淡的心情，南宫遥迷迷蒙蒙的看见白纱飘浮的窗帘边，站着一双小孩，一男一女，像基督教里纯洁的天使。他们隔得近近的，用一条红线牵着。

他真的能看见。

像活在梦里一般，回忆都镀了层柔光，南宫遥总是分不清梦境与回忆。他时常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那才好。

遇见南柯子的那个春天，离现在也才半年不到，他却清晰的记起了从前。

南柯子递给他红线的一角，她牵着另一边，一前一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走向午后迷蒙的阳光。消融，蝉鸣冗长的声音，南宫遥听了竟也觉得感动。

仿佛他们正在对抗全世界，也不为所动。

南宫遥的生命找不到落脚点，在哪都嫌他多余。他活在世上，就被装进了格挡的透明玻璃。像橱窗里的漂亮洋娃娃，看得见却摸不到。与别人，也是隔了层磨砂玻璃，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南宫遥的轮廓。根本连他的模样，都不大清楚。

前十七年的光阴，都是梦一场，浑浑噩噩的在梦里摇摆不定，感官都被封闭，更觉得这是在做梦。

南宫遥都快忘了，从前历经的所有，都化成水，不断稀释不断稀释，以为一切是在冲茶，越充越寡淡。可不是，与南柯子的重逢，使得他的生命真真确确，不是在做梦。

她不记得了，她肯定已经忘记了。

南宫遥讨厌当个天才，他不是天才，他只有天才的痴狂。

或许，人孑然一身的来到世上，也就要孑身了然的走，不留下些什么，不欠别人些什么。南宫遥不相信人有转世投胎，他也不想搭上另一个人的一辈子。

可连她都这样幻想他们的上辈子，也许……也许，南宫遥也愿意去相信他们的下辈子，最好永远，永远。

就算不是恋人，只要能一辈子看见你，看见你的幸福，那也好啊。

迷蒙的午后，南宫遥醒了，睁开眼，大梦一场。

人的一生苦短，只有痛苦延绵不息。透明的泪滴滚落，砸到实木桌面上，洇成灰色底片，惊动了身侧的女孩。

南柯子不敢相信，还想是不是自己午睡刚醒，眼花错乱。定睛一看，不是。

“你怎么了？没事吧……”南柯子抽出面巾纸替他擦泪，开玩笑打趣道：“怎么，你做噩梦了？”

“不算，我梦见从前的事了。”话语里还带点鼻音。

南柯子没有追问，知道这种事情不是别人主动提，最好不要去问。

“我看见从前，她带我走，我想要……去很远的地方…心理答卷上我骗人了。”

南柯子不知道他都梦见什么，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她隐约觉得那是一个燥热的夏天，人们的恶像面团发酵，她要带他走。

“等我们高考结束后，一起去很远的地方，好吗？”

南宫遥笑得开心，轻飘飘的誓言，他也愿意相信。

南柯子的手轻轻伏到南宫遥的脖颈，倒是平稳安心的舒适。是一场泛着紫色泡泡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