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李桐绾猛地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因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主!”云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为她拍背顺气,又急又怒地瞪向那报信的小太监,“胡吣什么!惊着了公主,你有几个脑袋!”
那小太监伏在地上,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话都说不利索了:“奴、奴才该死!奴才……奴才刚从内府司那边听来的消息,说、说是在北三所后头的废井里发现了顺子……人已经泡得……捞上来的时候,怀里还揣着、揣着半块银子和他偷藏起来的公主您落水那日跌碎的玉佩碎片……内府司的人说、说他是畏罪自尽……”
顺子?李桐绾在混乱的记忆里搜寻着这个名字。似乎是碧波池附近负责打扫的一个小太监,平日里沉默寡言,存在感极低。
畏罪自尽?
这结论下得未免太快,太顺理成章了!
她才刚刚开始暗中探查,线索还未明晰,唯一可能知情甚至动手的嫌疑人就突然“自尽”了?还恰到好处地留下了“罪证”?
这分明是灭口!是有人要掐断一切线索,将“意外落水”和“看守失职,畏罪自尽”做成铁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比那日的池水更刺骨。这皇宫深处的黑手,动作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辣!一条人命,在他们眼中,竟如同草芥,只是用来掩盖真相的工具。
“公主,您脸色好白……”云芷担忧极了,声音带着哭腔,“您别吓奴婢啊!快躺下,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李桐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不适。她不能倒下去,更不能表现出过度的惊骇和怀疑。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听到这种消息,应该是什么反应?
害怕,恐惧,或许还有一丝对“凶手”已死的茫然。
她抓住云芷的手,小脸煞白,眼圈迅速泛红,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后怕和直接恐惧:“死、死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又为什么……自尽?云芷,我害怕……是不是还有别人想害我?”
她将脸埋进云芷的怀里,身体微微发抖,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的女孩。
云芷心疼地搂紧她,连声安慰:“不怕不怕,公主,坏人已经死了,没事了,以后再也没人敢害您了……”她的话与其说是在安慰公主,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她的声音也同样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顺子的死,显然也吓到了她。
殿内的其他宫人也个个面色惶然,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种无声的恐怖氛围在昭华殿内弥漫开来。
李桐绾在云芷怀中,眼神却是一片冰冷清明。
死了个顺子,事情就完了吗?绝不。
这恰恰证明,她的方向没有错。落水绝非意外,而背后之人,能量不小,且心狠手辣。
顺子很可能只是枚被利用的棋子,或是知道些什么的被牺牲者。他那“畏罪自尽”的现场,布置得越是完美,破绽就越多。
半块银子和玉佩碎片?若是真心畏罪,为何不将银子花掉或藏好?为何要特意留下指向明确的玉佩碎片?这分明是欲盖弥彰,强行坐实他的罪名。
是谁能买通或者逼迫一个小太监做下此事,又能轻易决定他的生死,并伪造出自尽的现场?
丽妃?端王妃?还是……其他隐藏在更深处的什么人?
李桐绾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四周迷雾重重,而暗处的敌人已经亮出了獠牙,警告她不要再探询下去。
硬碰硬,死路一条。她如今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必须更谨慎,更隐蔽。
皇帝和皇后很快也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两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皇帝是雷霆震怒。在他的眼皮底下,竟有人谋害他最宠爱的公主,事后还敢杀人灭口,伪造现场,这简直是赤裸裸地挑战他的皇权!
“查!给朕彻查!”李渊在昭华殿外间厉声训斥着内府司和侍卫统领,“一个奴才的死,就能掩盖一切吗?朕要知道,那银子从哪里来的!谁接触过顺子!他近日都与谁有过往来!查不出来,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皇后则紧紧搂着李桐绾,脸色苍白,美目中充满了后怕和愤怒,她咬着牙,声音却异常冷静:“陛下,此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这是要断了我绾绾的生路,更是没把陛下您放在眼里!宫中竟有如此毒瘤,绝不能姑息!”
她看向怀中的女儿,眼神无比坚定:“绾绾别怕,父皇和母后定会护你周全,将这幕后黑手揪出来,千刀万剐!”
李桐绾依偎在皇后怀里,小声道:“母后,绾绾怕……那个人死了,是不是就查不到谁推我了?”
皇帝闻言,走过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绾绾放心,就算他死了,父皇也能把藏在阴沟里的老鼠揪出来!你安心养病,一切有父皇。”
话虽如此,但李桐绾看到皇帝眼底深处那一抹沉重的阴霾。帝王心术,他岂会不知此事棘手?线索看似断了,背后牵扯可能极深,甚至关乎前朝后宫平衡。彻查下去,未必能立刻得到结果,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但此刻,他对女儿的爱怜和帝王威严受挫的愤怒占据了上风。
很快,昭华殿的守卫明显增加了。皇帝调来了更多可靠的侍卫,明里暗里将宫殿守护得如同铁桶一般。皇后更是将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老嬷嬷派了过来,名义上是帮着照顾公主,实则是镇守和监察。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各宫娘娘、王府命妇们送来的慰问礼依旧源源不断,但能亲自踏入昭华殿探视的人却锐减。每个人说话都更加小心谨慎,生怕沾染上一丝嫌疑。
丽妃那边又派人送了一次礼,比上次更加丰厚,言辞也更加恳切,仿佛全然不知赵嬷嬷上次来访后发生的风波。
端王妃则托人送来了几本手抄的佛经,说是为公主祈福静心,字迹娟秀工整,透着诚心。
一切看起来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在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得更加厉害。
李桐绾变得更加沉默安静。她不再试图去打探消息,每日只是乖乖吃药、用膳、睡觉,偶尔看看书,摆弄一下哥哥们送来的新奇玩具,仿佛真的被顺子的死吓坏了,也接受了“意外”的结论。
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警惕和探究欲从未熄灭。
她在等。
等身体更好一些。
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也在等……那幕后之人,下一次出手。
她不相信,对方费尽周折,甚至不惜沾上人命,会仅仅只是为了制造一场“意外”。若目标真是她,一次不成,很可能还会有第二次。
敌暗我明,她必须耐心蛰伏,等待对方露出马脚。
窗外春光正好,鸟语花香。李桐绾却觉得,这昭华殿,仿佛成了一座华丽而危险的囚笼。
而她,这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的小团宠,必须尽快长出能保护自己的獠牙和利爪。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皙娇嫩、却依旧软弱无力的小手,轻轻握成了拳头。
力量……她需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