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日常·旧痕新痛

沈清秋坐在竹舍廊下，指节分明的手捏着青瓷茶盏。茶水已凉透了，他却浑然不觉，目光落在远处山峦缭绕的云雾里。

自从穿进这本烂俗修真文，成为人渣反派沈清秋，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睡”过。原著的记忆像附骨之疽，时时提醒他结局有多惨烈——被洛冰河削成人彘，囚于水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叹了口气，正欲起身，忽听竹林小径传来脚步声。

岳清源的身影自翠色间转出，玄色掌门常服，腰佩正阳剑。他见到沈清秋，脚步微顿，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又迅速归于平静。

“小九。”岳清源开口，声线温和如常，却比对着旁人时多些什么。

沈清秋（或者说，沈九）脊背几不可察地僵了僵。这个称呼是独属于岳清源和“原装货”之间的禁忌，是连穿书而来的他听了都会心头一悸的旧疤。

“掌门师兄。”沈清秋起身，执礼如仪，嘴角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疏离又恭敬——是他多年来面对岳清源时戴惯的面具。

岳清源走近，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眉头微蹙：“脸色不好。又未休息？”

“修行之人，打坐即可清心明神，无需多眠。”沈清秋避重就轻，侧身让开，“师兄请入内用茶。”

岳清源却站着没动。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清静峰近日事务繁多，我派两名得力弟子过来协理。”

沈清秋指尖一颤。又来。岳清源总是这样，不动声色地插手清静峰事务，安插人手，美其名曰“协助”，实则……或许是监视，或许是那该死的、他承受不起的“照顾”。

“不劳掌门费心。”沈清秋语气冷了几分，“清静峰尚能自理。”

“小九。”岳清音的声音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这不是商量。”

又是这样。

沈清秋心底那股属于原主的、积压了数十年的怨怼和戾气几乎要破土而出。他猛地抬眼，撞进岳清源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有关切，有疲惫，有一种他读不懂却莫名心头发酸的沉重。

“掌门师兄是以苍穹山派掌门的身份命令我，”他听见自己声音带着讥诮的冷意，“还是以岳七的身份，‘照顾’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弟？”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沉默。

山风穿过竹林，飒飒作响，更衬得此间死寂。

岳清源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正阳剑在他腰间发出极低微的嗡鸣，似是感应到主人心绪波动。他看着沈清秋，看着对方眼底那抹混合着抗拒、痛苦和一丝极淡委屈的复杂神色，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那叹息轻得像羽，却重重砸在沈清秋心上。

“你我之间，”岳清源开口，声音低哑，“何时只剩命令与服从了？”

他上前一步，逼近沈清秋。不再是那个端肃威严的掌门，眼底压着某种滚烫的东西，像是终于无法忍受那层冰封的隔阂。

“我若以岳七的身份，”他几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问你一句，近来可好？肯不肯……好好答我？”

沈清秋下意识后退，脊背抵上冰凉的廊柱，退无可退。岳清源的气息笼罩过来，带着清冽的松香和一种独属于这个人的、令他心慌意乱的暖意。

那些精心构筑的防备，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他想起原著里关于这两人的只言片语——幼时相依为命的乞儿，约好一同拜入仙门。岳七走了，留下小九在无厌子那里受尽折磨。一个成了光风霁月的掌门，一个成了心狠手辣的反派。误会重重，隔阂深重，至死未解。

也导致了他穿书后战战兢兢的自救之路，其中最难应对的，不是未来魔尊洛冰河，正是眼前这位看似温润、实则执拗的掌门师兄。

岳清源的手抬起，似乎想碰碰他的脸颊，却在半空停住，缓缓握成拳，垂了下去。

这个隐忍的动作，比任何触碰都更让沈清秋心脏抽紧。

“我……”沈清秋张了张嘴，喉间干涩。那句“很好”在舌尖滚了滚，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岳清源眼下的浅青，看着对方藏于宽大袖袍中、曾为救他而留下旧伤的手腕，忽然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和……酸楚。

属于沈九的，或许，也属于他自己的。

他偏过头，避开那几乎要将他看穿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好。”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耗尽了所有力气。

岳清源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他。那总是挺得笔直、承担着一切的身影，在此刻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

良久，岳清源的声音更缓，更沉，带着一种破开坚冰的小心翼翼：

“那……要怎样，才能好一点？”

风声依旧，竹叶沙沙。

沈清秋没有回答。

他也无法回答。

这条穿书自救之路，道阻且长。而横亘在他与岳清源之间的，是原著注定的悲剧，是沈九刻骨的怨，岳七沉甸甸的愧，还有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惑与悸动。

虐心之痛，不在撕心裂肺，而在日复一日的相对无言、欲近还远、旧痕新痛交织的日常里，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