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竹篱笆,夏昉之就跟着令狐雨歇往学校走,踩着沾露的黄泥路,支教的日子便又翻开了一页。
于他而言,这里的日子算不上宽裕,却透着股踏实的暖。他本就不缺零用钱,跟着令狐雨歇过日子,更是用不上多少。菜是院里种的,柴是后山砍的,连日常用的竹篮、雨帽,都是令狐雨歇自己编的。
后来慢慢的夏昉之就拿着自己的钱去修了左边的排烟孔,右边的厕所,前边的台阶,后边的水沟,给孩子们买文具,最后还给自己和令狐雨歇都买了身行头。起初令狐雨歇攥着衣角不肯接,说自己的旧布衫还能穿,夏昉之却抱着新衣裳跟在他身后,从灶房追到菜畦,半开玩笑说“你总穿破的,孩子们该以为老师买不起新衣服了”,最后令狐雨歇没拗过他,接过时指尖轻轻碰了碰布料,眼底藏着点不自在。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夏昉之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直到他收到家里寄来的信。起初他攥着杏黄色的信封,连拆都不想拆,令狐雨歇却坐在灶前劝他:“万一有急事呢?看看吧。”
俩人凑在灶台边拆开信,里面掉出两张崭新的百元钞,还有一张折得整齐的信纸。夏昉之展开信纸,母亲的字迹跃然纸上,字里行间满是牵挂与责怪,却没绕开“回来经商”的话。说给他留了返程的车费,说以前对他关心少是亏欠,说他不该一声不吭就跑到贵州去,可若是回去,终究是一个人守着空屋,除非他点头跟着父母应酬谈生意。
这些话,夏昉之早猜到了。他看完没说话,指尖捏着信纸干脆利落地撕成碎片,扔进了灶膛里。火星“噼啪”跳了跳,纸灰顺着热气飘走,像把那些束缚都烧得干干净净。
令狐雨歇一直没说话,只盯着那两张百元钞,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他知道夏昉之家里条件好,却没料到会好到这个地步。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这样的票子他总共没摸过几次。眉头慢慢皱起来,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夏昉之不该困在这里,他该有更亮的前途。
“你回去吧。”令狐雨歇突然开口道,声音轻轻的。
“为什么。”夏昉之有点错愕,“你要赶我走吗?”
令狐雨歇自己也愣了愣。他从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看着夏昉之认真的样子,偏偏忍不住想劝。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理由,只能蹲回灶前捡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玉米芯。
见他不说话,夏昉之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点急,却更显坚定:“我不会走的。令狐雨歇,你知道吗?从上海来这里,我坐了三天火车、两天汽车,还走了十天山路,连家里的电话都没接。我来不是一时兴起,我有决心守在这里,也有责任心教好孩子们,你不用试探我。”他那张总带着点锐气的脸,此刻因为认真软了些,连眉峰都没了往日的攻击性。
令狐雨歇愣了愣,然后低头捡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算了,随便你吧。”有时候他觉得夏昉之挺幼稚的,认准的事就一头扎进去,可转念一想,他觉得这样也挺好。
其实夏昉之来之前,令狐雨歇早把日子过成了定数。天不亮就爬起来宰猪草、劈柴,白天在学校盯完孩子们的课,晚上还得就着煤油灯编雨帽到深夜,指尖被竹条磨出硬茧。家里永远摆得整整齐齐,桌椅擦得发亮,碗碟洗完必倒扣在灶台上沥干。但家里却静得能听见窗外虫鸣落进空屋里的回响,连夜里翻书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他每天攥着时间往前赶,有时忙得只能睡五个小时,累到沾床就睡,倒也习惯了这份冷清,像习惯了山里永远绕不散的雾。
可夏昉之来了,日子就像被搅活的水,忽然有了声响。灶台上会留着没摆好的碗筷,院里偶尔能看见打翻的油瓶洒下的浅痕,连夜里都多了夏昉之翻教案时的轻响、或是讨论课怎么上的碎话。这些虽乱,却透着股活气。令狐雨歇竟也慢慢松了劲,不用再赶着编完最后一顶雨帽才肯歇,饭后能坐在屋檐下翻两页教材以外的书,阳光落在书页上,连风都慢了些。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悄悄认了这份热闹,像认了灶里总烧得旺的火。
有时他会忽然愣神,万一哪天夏昉之真的回了上海,这屋子怕又要变回原来的模样。桌椅依旧整齐,却再没半分乱劲。夜里再编雨帽,连竹条碰撞的声音都显得空落落的,怕是连翻书的心思都没了。这份没说出口的依赖,早悄悄扎了根,连他自己都知道,若真到离别那天,他可能还真舍不得,他承认自己有些自私了。
不过这个小插曲没扰到日子的节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泛起几圈涟漪就散了。寒风吹落了竹篱上的枯叶,春雨又催绿了菜畦里的新芽,转眼就到了夏天,他们带的第一届学生,要初中毕业了。
小镇的孩子考高中难,县里就一所高中,教育资源少得可怜,往年能考上的没几个。可这一年,在他们四个老师的攒劲下,班上一半的孩子都过了分数线。
喜悦没持续多久,现实却很残酷。山里的家庭大多靠种庄稼、编竹器过活,供个初中生都费劲,哪有闲钱供孩子读高中?好几个孩子拿着录取通知书,红着眼圈来找他们,说“老师,我不读了,我想帮家里干活”。
山顶的巨石上,夏昉之躺在上面闭着眼冥想。风吹起他的头发,看起来很惬意。但他其实有些头大,夏昉之很想帮这些学生,但自己这些工资也就只能资助一个学生。
夏昉之躺在山顶的巨石上,闭着眼,风卷着松针的香气吹过来,拂起他额前的头发,看着倒惬意得很。可他眉头却轻轻皱着,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他想帮这些孩子,可自己的工资每月就那么点,省吃俭用也只能资助一个。家里那边肯定不会给一分钱做慈善,他又没本事一下子帮到所有人。他忽然觉得无力,恨自己只有一颗想帮人的心,却没那个能撑起这么多期待的能力。
耳边传来脚踩落叶的“沙沙”声,很轻,却带着熟悉的节奏。夏昉之不用睁眼也知道是令狐雨歇,他侧过头,果然看见令狐雨歇拎着个布包,慢慢走过来,布包上还沾着点竹屑。想来是刚编完雨帽,寻着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