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令狐雨歇走到他旁边坐下，裤角扫过草叶，带起几分碎露：“还在想孩子们的事么？”

夏昉之没睁眼，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风里忽然静了些，令狐雨歇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雨歇么？”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夏昉之猛地睁开眼，侧过头看向他。夕阳落在令狐雨歇的侧脸，把他眼底的情绪衬得有些模糊。

“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话题转得突然。

令狐雨歇低头轻轻笑了一声：“跟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1936年，倾盆大雨砸在黄泥屋顶上，溅起的水花顺着屋檐往下淌，像要把整个山坳都泡透。土房里，女人痛苦的呻吟混着雨声，刚歇了没片刻，就传来婴儿响亮的哭声。

坐在一旁的男人刚松了口气，起身想要抱抱孩子，接生婆却慌了神，焦急道：“令狐则栋！你女人快不行了！”

在这偏远的山里，穷得买不起药，更请不起医生，接生婆的话，就是断了所有念想。

窗外的雨越下越急，黑沉沉的天压得极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这小土房吞进去。

男人连忙起身，“什么？！”令狐则栋震惊道。

“什么？！”令狐则栋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他跌跌撞撞扑到床边，跪在被血浸红的草席上，双手紧紧攥着女人的手，眼泪砸在她手背上，“对不起，念闻……对不起我真没用……”沙哑的抽泣声裹着雨声，把小小的屋子填得满当当。

床上的陈念闻用尽最后的力气，缓缓勾起嘴角，声音轻的像烟缕：“则栋…没关系，我…爱你。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陈念闻…下辈…还跟你…”她想抬手摸一摸孩子可再也没有力气，眼睛永远的闭上了。

窗外的电闪雷鸣突然炸响，伴着令狐则栋撕心裂肺的哭声，雨下得更猛了，像是要把这世间的悲恸都冲刷干净。

男人哭声哑得发不出声，旁边的接生婆红着眼眶：“看看孩子吧，没事的，孩子还在呢。”

令狐则栋慢慢直起身，伸手抱起床边裹在旧棉袄里的婴儿。昏暗的光线下，孩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竟没再哭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给孩子起个名儿吧。”接生婆轻声道。

令狐则栋看向床上没了声息的妻子，又望向窗外的滂沱大雨，声音里还带着哭腔的哑：“就叫令狐闻雨吧。”

“你原名叫闻雨？”夏昉之坐起来。

令狐雨歇看着远方点了点头，思绪飘到他五岁的那年。

令狐则栋爬过好几座山四处去借母乳，周遭的人家都看这父子可怜也都没有拒绝，终于是把令狐闻雨给喂到了能吃饭的年纪了。

那天早晨天格外晴，太阳刚爬上山头，令狐则栋就背着背篓、扛着锄头，跟令狐闻雨交代：“爹去采点野货卖，你在家乖乖的，别出门，也别玩火。”

令狐闻雨从小就懂事，几乎不哭闹，像是天生就知道家里的难。他乖乖点头，看着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可天有不测风云，下午突然乌云密布，瓢泼大雨没头没脑地砸下来。

小小的令狐闻雨扒着窗沿，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心里越来越不安，爹没带雨具，山路又滑，会不会出事？他越想越怕，终于忍不住放声哭起来：“爸爸，你快回来，呜呜……”窗外的电闪雷鸣，把他的哭声衬得更委屈。

哭到累了一个人缩在床上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雨已经停了。

他揉着哭肿的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一声声喊“爹”，却只有回音。一种不好的预感攥住了他，他第一次违背了爹的话，推开门跑了出去。

他不知道爹去了哪，只能沿着平时常走的山路找，嗓子喊得发疼，山里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鸟叫虫鸣，再没有熟悉的应答。

走着走着，他偏离了路线，误打误撞来到一条小河边，暴雨让河水涨得老高，浑浊的水面上，一根树枝挂着个熟悉的东西，是爹常穿的那双布鞋。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想过河，可水太急。他只能沿着河岸走，走了很久，天渐渐黑了，他也迷了路。

山里的夜很静，虫鸣蛇啼在耳边响着，他吓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停，他只想找到爹。

跑着跑着，他在一个下坡路被石头绊倒，顺着坡滚了下去，头重重撞在树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睁开眼，木头制的房顶印入眼帘，他很幸运的在这大山里被人救了，后来他回想起来，与其被救还不如让他死在那座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