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抚痕

晨光初透时，沈君安在军火库的铁架上醒来。冰冷的钢铁硌着脊骨，空气中弥漫着枪油与硝石的锐利气息。薛砚之正往他脚踝系银链，锁扣连着一个装满迫击炮零件的柳桉木箱，箱体上德文烙印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

“今日功课。”男人将黄油枪拆卸图铺在他膝头，牛皮纸边缘卷着毛边，“认不全零件……”枪口忽然划过他小腿内侧，冰凉的触感激得皮肉轻颤，“就在这儿刻编号。”

沈君安拽动银链，哗啦声响在空旷库房里荡出回音：“薛老板的链子，比秦淮歌女的项链还细。”

薛砚之低笑着打开探照灯，白光骤然刺破黑暗，掠过满墙挂着的枪械蓝图。他握着沈君安的手抚摸MP18冲锋枪的散热孔，指尖突然按进某处凹陷：“摸到了？民国六年淞沪巷战，日本人的6.5毫米友坂弹……”

掌心触及冰硬疤痕时，沈君安猛地缩手，却被更强硬地按回去。薛砚之带着他指尖游走过腰腹多处旧伤，声音沉在阴影里：“这是直奉大战的驳壳枪跳弹……这是重庆码头的英制手雷破片……”最后握住他手指按在心口疤痕，“最狠的这个，拜你父亲所赐。”

沈君安突然仰头咬上他喉结：“家父当年就该再偏三分。”

金属支架在纠缠中晃动，整排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叮当作响。薛砚之掐着他腰按在弹药箱上，拆枪油抹过他绷紧的小腹：“现在偏也来得及……”拉过他的手握住枪管，“握稳了，沈先生……走火可是要人命的。”

午时教堂钟声传来时，沈君安正用嘴给毛瑟枪传递撞针。薛砚之突然抽走零件，就着他唇间银丝喂进块松仁枣糕：“赏你的。”指尖抹过他唇角，“比梅花糕甜么？”

沈君安咽下糕饼，突然用锁链缠住男人脖颈：“苦得很...像泡过血水的馒头。”

阴影里骤然安静，只剩保险栓拨动的轻响。薛砚之忽然拆了锁链，将钥匙塞进他掌心：“走吧。趁我还没改主意...”转身时睡袍裂帛处露出狰狞疤痕，“把药箱留下。”

沈君安攥着钥匙走到铁门边，突然砸碎墙玻璃取出灭火器。二氧化碳白雾喷涌而出时，他拽倒整排枪架冲回男人面前：“薛砚之！”他喘着气扯开染血的衬衫，“旧伤裂了不知道疼吗？”

灭火泡沫纷纷扬扬落下像场雪。薛砚之怔怔看着他撕开绷带，突然低笑着将人搂进怀里：“傻了是不是...那疤痕是画的。”指尖抹开他眼尾湿痕，“军火贩子的苦肉计都看不破？”

沈君安咬着他肩膀闷哼：“下次用朱砂画...洇了水像血。”

午后日光透过高窗洒落，薛砚之忽然将人抱到工作台前。台面上散落着各式枪械零件，他执起沈君安的手，引导他触摸一支修复中的勃朗宁手枪：“这是去年在天津卫收的旧货，原主是个唱戏的武生……”指尖抚过枪身一道深痕，“他在台上中了暗枪，血染红了鸳鸯靠。”

沈君安凝神细看，忽然从零件堆里拣出一枚变形的弹头：“7.62毫米纳甘弹，俄制。”他将弹头抵在薛砚之心口画圈，“三爷的仇家，倒是八方来朝。”

薛砚之捉住他手腕就着日光细看，忽然蹙眉：“这茧子……练字磨出来的？”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厚茧，“沈家的公子，倒比我这军火贩子更像玩枪的。”

窗外忽然传来卖糖粥的梆子声，沈君安趁机抽回手：“薛老板若对沈某的手感兴趣，不妨买两碗糖粥来换。”话音未落已被抵在工具架前，改锥枪钻硌得生疼。

“甜食伤牙。”薛砚之咬开他衣领扣子，“不如尝尝这个……”忽然往他唇间塞了颗裹着枪油的巧克力，苦涩与甜腻交织蔓延，“比利时货，比梅花糕如何？”

沈君安猝不及防咽下，喉结滚动间忽觉薛砚之眼神暗沉。不及反应便被掐着腰抱上工作台，散落的弹簧螺丝硌着腿根。薛砚之俯身时怀表链垂落，鎏金表盖弹开露出内侧小像——竟是幼年沈君安喂乞儿的画面。

“认得么？”表盖啪地合拢，冰凉的金属贴上他心口，“我找人画的，每回开价前都看看……免得真要了你的命。”

暮色渐沉时，沈君安对着满桌零件组装柯尔特手枪。薛砚之立在身后把玩他的发梢，忽然将某处暗格指给他看：“这儿……藏着你最想要的城防图副本。”

沈君安装枪的手微微一顿，复又继续动作。当击锤咔哒归位时，他忽然调转枪口对准薛砚之：“三爷的诚意，够不够换沈某一句实话？”

薛砚之迎着枪口上前，胸膛抵住消音器：“那要看沈老板的实话……值不值得我赔本。”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打破僵局。薛砚之接电话时忽然变色，沈君安趁机摸向暗格，指尖触到冰凉铁盒时忽被攥住手腕。

“别动那个。”薛砚之挂断电话，眼底翻涌着罕见厉色，“里头装着炸平琉璃厂的雷管……和你我二人的生辰八字。”

沈君安反手扣住他脉搏：“三爷的聘礼，倒是别致。”

黑暗中传来齿轮转动的轻响，铁盒自动弹开露出里面两枚玉印章——一枚刻着“薛砚之印”，一枚刻着“沈君安章”，并排躺在猩红丝绒上。

“刻章的老头说……”薛砚之忽然轻笑，“咱俩的命理，合该互相克死。”

沈君安拈起那枚属于自己的印章，就着月光细看边款小字：“十方天地，共赴之。”忽然被拦腰抱起，印章跌落在地发出脆响。

“功课不及格。”薛砚之抱着他走向内室，军靴碾过玉章，“今晚得补课……”

月光掠过满墙军火蓝图，映亮地上裂成两半的印章。沈君安在颠簸中望见那行小字竟在断裂处延续：——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