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投敌

春桃的脚步声撞碎了书房的静。

她发髻散乱，裙角沾着泥点，冲进门时带起的风掀动了案上军报的边角，哭腔像被揉皱的锦缎。

春桃世子！世子妃！柳娘她……

春桃她没了气息！沈知远……跑了！

萧无衣的指节骤然用力，镇纸“哐当”砸在檀木案上，墨汁泼开，在兵图里那片标注“京郊粮仓”的地方晕成一片黑渍，像极了凝血。

他起身时衣摆扫过凳脚，寒气从玄色锦袍里漫出来，连烛火都颤了颤。

萧无衣备马。

苏锦凝攥着素帕的手猛地收紧，帕角的绣线嵌进掌心。

柳娘素衣叩拜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那日她鬓边银簪晃着微光，说“多谢二位救命”，如今想来，竟成了最后一面。

心口像被钝器碾过，她扶着桌沿站稳，声音发颤却没半分犹豫。

苏锦凝我与你同去。

柳娘的住处还留着药气，只是被浓重的血腥气盖得死死的。

苏锦凝跨进门时，视线先落在那片碎瓷上——白瓷片沾着褐色药汁，旁边躺着半支摔断的银簪，正是柳娘日日插在鬓边的那支。

柳娘倒在地上，素白襦裙被血浸成深褐，双眼圆睁着，仿佛还凝着最后一刻的惊惶。

苏锦凝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柳娘的脸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

她缓缓为柳娘合上眼，泪水砸在对方袖口的绣纹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苏锦凝是我糊涂……

苏锦凝若不是我求着放他，你怎会遭此横祸？

萧无衣不许说傻话。

萧无衣的手掌轻轻覆在她肩上，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过来，带着安抚的力道。

他转头看向侍卫时，眼神已冷得像寒冬的冰。

萧无衣传令下去，封城门，搜驿站、渡口、城郊林子。

萧无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领命匆匆离去，书房的静又漫了回来，只余烛火偶尔爆出的火星声。

萧无衣指尖轻叩案面，嗒、嗒、嗒，节奏里藏着压不住的焦躁，烛火映着他眼底的暗纹，那是对踪迹全无的不安。

萧无衣再增派三倍人手，便是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人揪出来。

苏锦凝坐在软榻上，指腹摩挲着掌心那枚素银簪——这是柳娘前几日送来的，说“世子妃戴着衬肤色”，如今簪身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苏锦凝他会不会……已经出了京城？

萧无衣抬眼看向她，目光软了些。

萧无衣已让人快马传信给周边州府，若有踪迹，会立刻报来。

可他们都没料到，沈知远走的是一条绝路。

邯郸的大殿里，寒气从石缝里渗出来，裹着陈年的霉味。

沈知远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早被冻得发麻，脸上的纱布渗着淡红血痕，枯瘦的手指攥着殿外带来的黄土，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沈知远主公，草民沈知远，愿献破京之策。

沈知远只求您日后拿下京城，让草民亲手杀了萧无衣！

赵承业斜倚在王座上，指尖转着玉扳指，冷白的玉面映着殿顶的昏暗，目光扫过沈知远那副狼狈模样时满是不屑，嗤笑一声先开了口。

万能你倒有趣，先前在京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却弃了萧无衣，跑来投靠我。

万能堂堂沈氏子弟，竟落到要靠旁人报仇的地步？

话落本想挥手让人拖下去，却在听到“破京之策”时顿了顿，挑了挑眉。

万能哦？你倒说说，怎么破？

沈知远猛地抬起头，纱布下的眼睛闪着狠光，像濒死的野兽盯着猎物，声音压得更低，像毒蛇吐信般黏腻。

沈知远草民在京中数年，知晓京郊防御的软肋。

沈知远萧无衣兵权在握，却有个死穴，便是苏锦凝。

沈知远主公可派人在西郊设伏，假意绑了苏锦凝，引萧无衣带兵去救，届时，主公派大军突袭京郊粮仓，断了京城的粮道。

沈知远没了粮，京中必乱，主公再趁机攻城，定能一举拿下！

他顿了顿，喉咙里滚出一声阴笑，又补了句，语气里的狠戾几乎要溢出来。

万能还有，萧无衣军中几位将领的软肋，草民也一清二楚。

万能张将军贪财，李将军念着老家的妻儿，只要略施手段，便能离间他们与萧无衣的关系，让其军心涣散。

赵承业的玉扳指停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原本松散的坐姿也直了些。

他往前倾了倾身，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万能好个毒计。

万能本公便信你一次。

万能若真能破京，本封你为偏将，让你亲手了了那笔仇。

沈知远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面，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眼底的阴翳几乎要漫出来——萧无衣，苏锦凝，你们等着，我定要让你们为柳娘的死，付出血的代价！

京城的书房里，烛火已燃到了尽头，灯花积了厚厚一层。

阿福再次来报时，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沮丧，头垂得更低。

阿福世子，京里京外都搜遍了，没找到沈知远的踪迹。

阿福像是……被夜风吹散了一样，连半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萧无衣的眉头拧得更紧，指节泛白，手不自觉攥紧了案上的兵图，指尖将纸边捏出褶皱。

他总觉得，那消失的沈知远，像一把藏在暗处的刀，刀鞘里的寒气正顺着风往京城飘，不知何时会突然刺过来。

萧无衣扩大范围。

他沉声道。

萧无衣查邯郸边境，但凡有可疑之人，立刻上报。

苏锦凝握着银簪的手猛地一紧，簪尖硌得掌心发疼，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

邯郸……赵承业与朝廷素来不和，若沈知远真的投了过去，那京郊的粮仓、军中的将领，岂不是都成了埋在暗处的隐患？

她抬眼看向萧无衣，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像被风揉过。

苏锦凝你多留意些，沈知远心思歹毒，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萧无衣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将那枚银簪从她掌心取出，放在案上。

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裹着她冰凉的手指，眼神坚定得像城墙上的青砖，能抗住千军万马。

萧无衣放心，我定会护着你，也定会为柳娘报仇。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窥探。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拉得很长，也映着案上那幅兵图——谁也没注意，那片被墨汁染黑的“京郊粮仓”，正隐隐透着危机，像一块结痂的伤口，底下藏着即将爆发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