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弥漫着兽金炭暖融的气息,却驱不散我骨缝里的寒意。
他问,准备好了吗。
不是疑问,是审度,是最后的通牒。
我垂下眼,视线落在他腰间那块蟠龙玉佩上,龙睛以墨玉点缀,幽深得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匕首太显眼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但平稳,“而且,我未必能一击毙命。”
他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听不出情绪。
我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王爷若要他死,何必假我之手?既然用我,便不是要一个当众行凶的蠢货。”
空气凝滞了片刻。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什么,快得抓不住。
“继续说。”
“那人眼尾疤痕陈旧,是旧伤。身为禁军,能近天子,背景必不简单。王爷要我杀他,是试探,还是他非死不可?”我顿了顿,袖中的手悄然握紧,“若是非死不可,当谋定后动。若是试探……”
我停住了,后面的话太过危险。
他却笑了,不是平日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而是带着点真实的、冰碴子的趣味。“若只是试探,你待如何?”
心一横,我低声道:“那王爷现在就可杀了我。因为我确实……下不了手。”
话音落下,帐内死寂。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朝我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指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这次力道重了些。
“下不了手?”他重复着,目光如刀,刮过我的脸,“林家随便推出来的替死鬼,倒有副硬骨头。”
“不是骨头硬,”我偏开视线,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只是怕死。当众杀人,我必死无疑。王爷或许能保我,或许不能。我不敢赌。”
“那你敢赌什么?”他逼问。
“赌王爷留我,另有他用。”我深吸一口气,将最后那点侥幸也碾碎,“赌我的命,对王爷而言,不止值这一条。”
他的指尖在我下颌摩挲了一下,然后缓缓松开。
“聪明。”他评价道,听不出褒贬。“看来本王这王妃,选得不算太差。”
他转身走到案边,提起银壶,倒了杯水,却不是自己喝,而是递给了我。
“他叫胡德海,原北境边军骁骑尉,三年前调入禁军。”谢允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他眼尾那道疤,是北狄弯刀留下的。”
我接过水杯,指尖冰凉,杯壁却温热。我没有喝,只是静静听着。
“本王的兄长,先太子,三年前薨于北境。”谢允的目光投向帐壁上晃动的影子,声音低沉下去,“随行护卫二十七人,仅胡德海一人重伤生还。”
我心头猛地一沉。先太子之死,朝野皆知是意外坠马,难道……
“皇兄的马术,是父皇亲手教的。”谢允转过头,看着我,眸色深不见底,“你说,他怎么会轻易坠马?”
我握紧了水杯,温热的水几乎要漾出来。
“胡德海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也不能由我的人动手。”他盯着我,一字一句,“但本王,要一个答案。”
“王妃,”他唤着这个名不副实的称谓,语气却重若千钧,“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要你记住每一个接近我的人了?”
因为这潭水,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浑。清闲王爷的假面之下,藏着的是为兄复仇的执念,是暗流汹涌的皇权争斗。
而我,这枚无意中被卷入棋局的棋子,已别无选择。
我将杯中微凉的水一饮而尽,如同饮下这既定的事实。
“臣妾,”我放下杯子,发出清脆的磕碰声,抬眼看他,竭力让声音不带颤抖,“明白了。”
他审视着我,半晌,唇角复又勾起那抹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
“明白就好。”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替我理了理方才被他弄皱的衣领,动作温柔,指尖却依旧带着凉意,“狩猎快结束了,随本王出去吧,王妃。”
帐帘掀开,外面刺目的阳光和喧闹的人声一同涌入。
我跟着他走出去,脸上重新挂起温顺得体的微笑,扮演着备受宠爱的允王妃。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袖中那柄淬毒的匕首,沉甸甸地贴着皮肤,提醒着我脚下的路,已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