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沉浮。
没有痛感，没有时间，只有一种不断下坠的虚无。仿佛又回到了刚死的那一刻，但这一次，连对墨迟的恨意都抓不住了。
就在这彻底的沉寂即将吞噬一切时，一点微弱的牵引力，从灵魂深处传来。
很轻，像蛛丝，却带着一种熟悉的、灼热的气息。
是……因果线？
那感觉越来越清晰，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我的体内？不，是更深的地方，连接着我魂魄本源的某个点。
判官的话突兀地在脑海中回响：“回到你们最初的地方……那天劫发生之地，或许残留着一丝你们最初、也是最强的因果联系……”
最初的地方……不在身外，而在……心里？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破黑暗！
我猛地“睁开”眼——如果在这片虚无里还有“眼”的概念的话——不再抗拒下坠，而是将全部残存的神念，顺着那根微弱却坚韧的因果线，狠狠追溯而去！
* * *
“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取代了死寂。
眼前景象骤变。
不再是阴森地府，也不是混沌黄泉，而是云雾缭绕、仙气盎然之所在。只是这仙境此刻正被毁天灭地的紫金色劫云笼罩，电蛇乱窜，威压足以让山河崩碎。
而我，正站在一座孤峰之上，体内仙元澎湃，却带着一种引而不发的决绝。这是我的……第一世？不，这是我的视角，是“我”正在经历的天劫！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锁定我的、足以让神魂俱灭的天威。避不开，只能硬抗，或者……身死道消。
就在第一道也是最强的劫雷即将劈落的瞬间，一道青色的身影以超越雷霆的速度猛地撞开我，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道毁灭之光！
是墨迟！
不，是有着墨迟容颜的……上一世的他！
“不——！”我听到“自己”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雷光吞没了他。
没有惨叫，只有金光爆散时，他回过头，看向“我”的那个眼神。温柔、释然，带着无尽的不舍与眷恋，还有一丝……狡计得逞般的轻松？
他嘴唇翕动，消散前的最后话语，比雷霆更清晰地烙印进“我”的魂魄深处：
「下一世，换你来找我。」
画面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骤然切换。
烽火连天的古战场，他扮作普通兵士，为我挡下致命冷箭，咽气时望着我，无声地说着同样的话。
诡谲的宫廷深苑，他身为权宦，在毒酒递到我唇边前夺过一饮而尽，倒下时嘴角带着笑。
民国混乱的街角，他推开被流弹瞄准的我，血花在他胸前绽开……
一世，又一世。
每一次相遇，他都先找到我。每一次结局，他都死在我面前。用各种身份，各种方式，将“死别”刻成我们之间唯一的宿命。
直到……上一世。那场精心策划的“背叛”，那灵堂上刺眼的一幕。
所有的画面最终定格在生死簿上那行血字：
**第九世，死劫。以‘情孽’为刃，断汝执念，方可偷生。若念不熄，劫至，魂飞魄散。**
原来如此。
原来每一次的靠近，都是为了最终的离去。原来那场让我恨入骨髓的背叛，是他斩向我、也斩向他自己的最残忍的一刀。只为在那注定的死劫下，为我，赌一个渺茫的生机。
他不是不爱。
他是用九世的死亡，铺一条让我活下去的路。哪怕这条路，需要他亲手碾碎我们之间的一切，需要我带着对他的彻骨恨意，独自苟活。
* * *
剧烈的震荡将我从因果回溯中拉扯出来。
我依旧在坠落，但周围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扭曲破碎的空间乱流。那根因果线在我灵魂中灼灼发亮，像灯塔，像锚点。
我看到了！
在乱流深处，有一点微光，散发着与我们灵魂同源的气息——那是天劫之地残留的时空裂隙！是我们因果开始的地方！
而另一道微弱到几乎熄灭的魂息，正被那裂隙的力量牵引着，飘向那里。是墨迟！我把他推向了黄泉源头，但更强的因果，却将他引向了这里！
“墨迟！”
我用尽全部力气，朝着那点微光，朝着他的方向嘶喊。不再是怨恨，不再是绝望，而是穿越了九世生死、剥开所有误解伪装后，最本初的呼唤。
我的魂魄在这呼唤中燃烧起来，速度暴涨，冲破层层空间阻碍，不顾一切地冲向那道裂隙，冲向那道即将被裂隙光芒吞没的残魂。
就在他的魂影即将彻底融入裂隙光芒的刹那，我终于追上了他。
伸出手，不再是推开，而是紧紧、紧紧地，将他冰冷的、几乎透明的残魂拥入怀中。
“抓住了……”我的声音破碎不堪，魂体因过度消耗而不断明灭，“这次……抓住了……”
怀中的残魂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裂隙的光芒将我们一同吞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回归本源般的宁静与温暖。磅礴而纯净的能量，夹杂着无数记忆的碎片，涌入我们濒临溃散的魂体。
那是我们最初的力量，是跨越千年不曾磨灭的羁绊。
在这力量的滋养下，墨迟胸口那恐怖的破洞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逸散的魂光不再飘散，反而一点点回流。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生气。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眸中不再是涣散，也不是冰冷，而是一片恍惚的、如同大梦初醒般的迷茫，倒映着我同样狼狈却写满失而复得的脸。
我们悬浮在时空裂隙的核心，周围是流淌的、温暖的光之河。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为……什么……追来……”
我收紧了手臂，将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魂息，声音闷闷的，带着未散的哽咽和劫后余生的沙哑：
“闭嘴……你这个……自作主张的混蛋……”
“第九世……你赌输了。”
“所以，惩罚是……没有下一世了。”
“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你都得给我好好活着……偿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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