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裂隙中的光流温暖如母胎,包裹着两个残破的魂魄。本源的力量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墨迟几乎溃散的魂核,那些属于过往九世的记忆碎片,不再仅仅是画面,而是带着当时当刻最真切的情感,汹涌地冲刷着我们。
他靠在我怀里,身体不再那么冰冷透明,但依旧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愧疚、后怕、释然,还有一丝几乎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光。
“为什么追来……”他又低声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却依旧带着砂砾磨过的嘶哑,“我那样……对你……”
“为什么?”我打断他,心头那股被他九世欺瞒、独自赴死激起的邪火又冒了出来,夹杂着差点彻底失去他的恐慌,让我的声音都变了调,“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我捧住他的脸,迫使他对上我的视线,一字一句,像是要把这些话刻进他的魂魄里:“墨迟,你给我听清楚了!你那套‘为我好’的混账逻辑,到此为止!”
“你以为斩断执念就能替我挡劫?你以为让我恨你就能让我活下去?”我的手指用力,几乎要嵌进他虚幻的皮肉里,“你问过我想要什么吗?!九辈子!你替我死了九次!你知不知道每一次我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比我自己去死还难受一万倍?!”
他瞳孔骤缩,嘴唇微微颤抖,想说什么,却被我堵了回去。
“还有上一世!”一想到灵堂上那一幕,哪怕知道是假的,那股钻心的刺痛依旧鲜明,“找小师妹?演得挺像啊墨迟!你怎么不干脆找个戏班子给你搭台唱一出?!”
我气得眼圈发红,声音里带上了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后怕:“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我当时真想把你俩一起扬了!”
墨迟怔怔地看着我,看着我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听着我带着哭腔的控诉,他眼底那丝小心翼翼的光,终于一点点亮了起来,像是灰烬里重新燃起的火星。他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眼角,拭去那一点不争气的湿意。
“对不起……”他哑声说,这三个字沉重得仿佛承载了九世的重量,“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悔意:“我只是……怕极了。生死簿上……那一世,注定魂飞魄散的人是你。我试过所有办法……只有那一个……最残忍,却或许有一线生机的法子……”
他的手指滑落到我的脸颊,带着微弱的颤抖:“我不敢赌告诉你真相的后果……我怕你知道后,会更加不顾一切……我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会因为我……真的彻底消散。”
“林溪,”他叫着我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看着你死,我做不到。一次都做不到。”
所以,他选择了自己拿起那把名为“背叛”的刀,亲手将我们之间的一切斩断,只求我能“因恨而生”。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所有愤怒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还能说什么呢?骂他蠢?骂他混蛋?可这九世叠加的、近乎偏执的守护,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
我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微弱的魂息,声音闷闷的:“……所以,你就选择让我看着你死九次?墨迟,没有比你更自私的混蛋了。”
他身体一僵。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道:“听着,以前的账,我们慢慢算。但从现在起,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自作主张,不准再替我做任何决定,更不准再死在我前面!听见没有?!”
墨迟看着我,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半晌,他苍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极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如释重负,还有一丝……被驯服般的温顺。
“好。”他轻声应道,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我,“都听你的。”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我依旧紧紧抱着他,在这温暖的裂隙之光中,感受着彼此魂息一点点稳固、交融。
“回去之后,”我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闷声规划着,“先把那个小师妹找到,我得问问她当时啃你的时候用的什么牌子的唇膏,演技那么浮夸,是不是没给够钱……”
墨迟失笑,低低的咳嗽声震动着胸腔:“她……是孟婆新收的实习弟子,那碗汤……她偷偷减了料,没完全忘记前尘,所以答应帮我……演那场戏。事后,我帮她通过了实习期考核。”
我:“……” 好嘛,还是职场潜规则。
“还有,”我继续算账,“你克扣我绩效,打回我文书十八遍,拉我电闸的事,怎么算?”
“……我补给你,双倍。文书我帮你写,电闸……我以后给你当人工照明。”他从善如流。
“嗯,”我稍微满意了点,最后强调,“最重要的一点,回去就把《地府公务员守则》第一条改了!”
“改什么?”
“禁止对下属动私情!”我理直气壮,“特别是像你这种,心怀不轨、蓄谋已久的上司!”
墨迟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他将脸埋在我颈侧,温顺地应着:“好,都依你。”
时空裂隙的光芒开始缓缓减弱,回归的牵引力逐渐增强。我们知道,该离开了。
我扶着他,站稳身形。他的魂体虽然依旧虚弱,但魂核已然稳固,那双望着我的眼睛里,终于驱散了千年来的阴霾与决绝,只剩下清澈的、失而复得的温柔。
“走吧,”我握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我们回家。”
这次,回我们自己的家。
穿过层层叠叠的光影,幽冥地府那熟悉的阴森气息再次扑面而来。忘川河的呜咽,鬼差的呵斥,亡魂的哭泣,此刻听来竟有几分亲切。
当我们相互搀扶着,略显狼狈却姿态亲密地出现在引渡司大殿门口时,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鬼差,包括那位资历最老、曾劝阻我去黄泉源头的老鬼,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手里的哭丧棒、勾魂索掉了满地都浑然不觉。
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们紧紧交握的手上。
我迎着众多震惊、疑惑、八卦的视线,抬起下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谈恋爱的?”
身旁,墨迟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将那本《地府公务员守则》默默塞回了袖子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