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万籁俱寂。王府花园仿佛也沉入了梦乡,唯有草丛石隙间偶尔传出的几声虫鸣,更衬得四周一片宁静。皎洁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清冷而柔和的光晕,也将园中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交织在一起。
晚风带着凉意和淡淡的花香拂过,却吹不散那弥漫在两人之间微妙而灼热的空气。或许是晚膳时那盏醇酒的余韵作祟,或许是白日里泛舟、下厨的轻松欢笑卸下了心防,又或许是这月色太美,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忘记了所有禁忌。
不知是谁先挪动了脚步,也不知是谁先伸出了手。
等回过神来时,赵渊的手已轻轻揽住了青儿不盈一握的腰肢,而青儿的手,也柔顺地搭在了他宽阔坚实的肩上。没有丝竹管弦,唯有清风掠过树梢的沙沙轻响,以及彼此胸腔里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汇成了一曲独一无二、只属于此刻的舞乐。
他们的步伐都生疏至极,赵渊自幼习武修道,何曾习过舞步?青儿在天庭跳的是仙姿缥缈的云上之舞,又何曾这般凡间贴近?脚步偶尔错乱,甚至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引来一声极低的、带着羞赧的轻笑或歉意的一瞥。
然而,一种无形的默契却在他们之间流淌。他引领,她跟随,旋转,停顿……目光如同被粘稠的蜜糖粘住,紧紧交织在一起,难分难解。
他的目光深邃如夜海,里面翻涌着压抑已久、几乎要决堤的情感。她的眼眸则如水光潋滟的湖面,倒映着月光与他,带着一丝迷离的醉意和懵懂的期待。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而危险的气息,那些被理智强行封锁的情感,在这无人窥见的月下,找到了缝隙,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滑过她的额头,秀挺的鼻梁,最终落在那微启的、娇艳如初绽玫瑰花瓣的唇上。那抹红色在月光下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青儿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脸颊飞起红霞,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她没有躲闪,只是羽睫轻轻颤抖着,如同受惊的蝶翼,眼中那层水光愈发朦胧,带着一种无声的、诱人采撷的邀请。
距离在无声中一点点被拉近。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淡淡的、不同于凡俗脂粉的清新香气,混合着方才饮过的果酒的微甜。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与自己同样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那透过衣料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彼此温热的气息渐渐交融,暧昧不清。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个人,周围的虫鸣、风声都渐渐远去。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低下头。她也下意识地、微微仰起了脸。
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那柔软的、带着花香的吐息几乎已经拂过他的唇角——
“王、王爷?!青儿姑娘?!”
福伯那苍老而充满惊愕的声音,如同平地一声惊雷,骤然在寂静的花园中炸响!
两人如同触电般,猛地一把推开了彼此!动作之大,几乎踉跄了一下。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猝不及防的被窥破、巨大的慌乱与无地自容的羞愧。方才那旖旎温存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尴尬。
福伯提着一盏灯笼,目瞪口呆地站在不远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不过是依例进行夜间的最后一次巡查,万万没想到竟会撞见如此惊人的一幕——他家那位向来不近女色、冷峻自持的王爷,竟在月下紧紧搂着青儿姑娘,眼看就要……就要……
灯笼在他手中晃了晃,险些脱手掉落。
“老奴……老奴什么都没看见!王爷、姑娘继续!继续!”福伯猛地回过神,老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几句话,简直恨不得多生两条腿,提着灯笼转身就以完全不符合他年纪的敏捷速度,飞快地消失在小径尽头,留下摇曳的灯光残影。
花园里重新陷入死寂,却不再是之前的静谧美好,而是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与沉默。
汹涌的情潮早已被那一声惊雷吓得退得一干二净,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狠狠浇下。
赵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冷静,只是那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能及时敛去的痛楚与懊恼。他喉结动了动,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极力维持的克制:“今夜……是本王的错。唐突姑娘了。”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青儿脸颊依旧滚烫,心跳如擂鼓,羞得几乎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声如蚊蚋:“不……不怪王爷。”
再无话可说。
汹涌而来的情动与骤然降临的尴尬,让两人都无法再坦然面对彼此。
沉默了片刻,赵渊艰难地移开目光,哑声道:“夜已深,姑娘……早些歇息。”
“王爷也……早些安歇。”青儿低声道。
两人甚至不敢再看对方一眼,如同逃离般,一东一西,匆匆转身,沿着不同的路径,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去。
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依旧无声地洒满方才他们站立的地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什么都已改变。那尚未平息的心跳声,却已各自藏回了冰冷的躯壳之内。
然而,靖王府这夜注定无眠。
福伯哪里守得住这等惊天秘闻?不过一夜功夫,“王爷月下私会青儿姑娘,险些……”的香艳版本就在王府下人间传得沸沸扬扬。
翌日,几乎全府上下看王爷和青儿的眼神都充满了暧昧和狂喜。
老夫人更是喜极而泣,拉着福伯的手连连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是个好姑娘!能打动我家渊儿!快!快去库房挑些好东西给青儿送去!再打听打听青儿姑娘的喜好,咱们王府要准备办喜事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地传遍了京城各大府邸。
冷面王爷靖王赵渊,那个一心修仙、视红颜如粪土的铁树,居然开了花!金屋藏娇,与一美若天仙的姑娘月下缠绵,好事将近!
一时间,靖王府门槛几乎被前来打探消息、明里暗里祝贺的人踏破。
赵渊面对这一切,面色铁青,却无法解释。
青儿则躲在房里,羞得不敢见人,心中却既有隐秘的欢喜,又有更深的惶恐。
他们之间那汹涌的爱意,终究是藏不住了,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
仿佛全世界都在为他们的“好事”欢呼。
唯有他们自己知道,横亘在眼前的,是那条不可逾越、触之即亡的天堑。
这满城风雨的“喜讯”,于他们而言,更像是甜蜜却致命的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