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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学业

予你何诗

晨光透过薄雾,为城市的水泥森林镀上一层浅金。

沈墨言站在阳台,手里端着一杯冲泡好的速溶咖啡,目光落在楼下开始苏醒的街道。

车辆像甲虫般缓慢移动,行人步履匆匆,他的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并非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是脑海里盘旋着一些现实而沉重的问题——关于那两个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少年,以及他们这个原本尚算平静的小家即将面临的未来。

秦晚照轻轻带上兄弟俩卧室的门,走到沈墨言身边,手里也捧着一杯热水。

她顺着丈夫的目光看去,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都还在睡,纾梧夜里翻身好像还是有点疼,醒了一次,灼安倒是睡得沉了些。”

“嗯。”沈墨言应了一声,收回目光,转向妻子,“他们的后续安排,需要尽快提上日程了。”他的语气是一贯的冷静务实,不带太多情绪,却精准地切入了核心。

秦晚照点点头,倚在栏杆上:“是啊,纾梧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虽然边角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但学校和专业是确定的,外省的一所不错的工科院校,开学时间不远了,灼安的学业更是耽误不得,他本该读高一下学期。”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阳光渐渐变得有些刺眼,但空气里弥漫的却是现实的清冷。

“费用是个问题。”沈墨言抿了一口咖啡,直言不讳,他是一名科研人员,收入稳定但绝不算丰厚,秦晚照是医生,收入尚可,但他们之前也刚换了这个地段尚可的房子,背负着房贷,日常开销、人情往来,积蓄并不多。

“纾梧的学费、生活费,灼安重新入学的手续费、学杂费、补习费,毕竟辍学了一段时间,还有他们日常的开销等等,这是一笔不小的持续支出。”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纾梧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短期内无法通过兼职分担太多。”

秦晚照揉了揉眉心:“我知道,我这边科室效益今年也一般,奖金怕是会缩水,而且,灼安入学需要找关系,他原来的学籍在那边,跨省转过来,还要找学校接收,这都需要人脉和可能还需要一些打点。”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夫妻俩都是靠技术吃饭的,社交圈子相对简单,并不擅长也不喜那种求人办事的场面。

“我实验室的王工,好像有个亲戚在教育局,或许可以问问。”沈墨言沉吟片刻,“但人情债,总是要还的。”他看向妻子,“纾梧那边,助学贷款可以解决一部分,但生活费、购置电脑等学习用品的启动资金,我们必须支持,还有,他养父那边,虽然纾梧说是缓兵之计,但终究是个隐患,如果对方真的找过来,或者以不寄钱为由闹事,也会很麻烦。”

“那个无赖!”秦晚照语气里带上了厌恶,“绝不能让他再缠上两个孩子,寄钱稳住他只是权宜之计,得想办法彻底解决,或许……可以咨询一下法律援助?”

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她又有些无力,法律程序漫长且需要证据,而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安定下来。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干净的地板上。他们低声交换着意见,计算着存款数字,梳理着可能动用的人脉关系,每一项都显得捉襟见肘。

家境不算优渥的他们,骤然承担起两个半大少年的未来,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无论是沈墨言理性的分析,还是秦晚照语气中偶尔流露的忧虑,都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推卸责任的意味。

既然接了他们出来,就要负责到底,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无论如何,书总是要读的。”沈墨言最后总结道,语气坚定,“我们再想想办法,我这边看看能不能接点额外的项目评审,你那边,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晚照“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他的手干燥而稳定,传递过来一种无声的支持。

生活的风浪或许突如其来,但至少,他们彼此是并肩的。

——

我是被窗外隐约的鸟鸣和厨房里细微的动静唤醒的。睁开眼,陌生的天花板让我恍惚了一瞬,随即意识回笼——我在婶婶家,哥哥就在旁边那张床上。

我立刻侧过头,看到哥哥还睡着,呼吸平稳,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绷带的轮廓在薄被下隐约可见。

心,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我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脸色比昨天又好了一点。

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想碰碰他的脸颊确认温度,又在快要触及时缩了回来,怕吵醒他。

走出房间,婶婶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叔叔站在阳台,背影挺拔却显得有些孤直。

我小声和婶婶打了招呼,她对我温柔地笑了笑,让我先去洗漱。

早餐是清淡的白粥、煮鸡蛋和买来的馒头,哥哥也被叫醒,靠着床头慢慢吃。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叔叔吃完就提起公文包出门了,临走前看了哥哥一眼,说了句“好好休息”。

婶婶收拾完碗筷,并没有立刻去上班,而是对我招了招手:“灼安,来,婶婶有话想跟你聊聊。”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忐忑地跟着她走到了客厅的小阳台。这里摆放着几盆绿植,晨光正好。

“灼安,”婶婶的声音很柔和,她蹲下身,视线与我平齐,“我和你叔叔商量了一下,你哥哥的身体在慢慢恢复,接下来,关于你们以后的事情,也要开始考虑了。”

我点点头,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首先是你上学的问题。”秦晚照看着我,眼神认真,“你之前读到高一,学业不能荒废太久,我和你叔叔想帮你联系这边的学校,把学籍转过来,尽快重新入学,可能刚开始会有点跟不上,但没关系,我们可以请家教或者让你哥哥好了之后帮你补习,总能赶上的。”

上学……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有些遥远和陌生了,在原来的小镇,上学意味着要看养父的脸色,意味着可能因为交不起杂费而被同学嘲笑,意味着哥哥要更加辛苦地搬货、修车。

我并不是不喜欢学习,相反,我很珍惜在学校的时光,那是我灰暗生活里唯一能暂时逃离、看到一点点不同光亮的地方,可是……

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哥哥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是他为了我们逃离浑身是伤的样子,是他提到大学时眼底那微不可察却确实存在过的一丝光亮。

哥哥成绩一直很好,他应该去上大学,去那个更广阔的世界。他为了我,已经牺牲了太多太多。

如果我也去上学,那学费、生活费会是多么大的一笔开销?婶婶和叔叔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不能那么自私。

还有哥哥,他要去外省上大学了,如果我在这里上学,就意味着我们要分开了,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恐慌。

虽然我知道哥哥不会丢下我,可分离本身,就足以让我感到恐惧和无助,我想要在他身边,至少……至少能看着他,照顾他,就像他一直以来照顾我一样。

一个念头迅速在我心里清晰、坚定起来。

我抬起头,迎上婶婶温和而期待的目光,用力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婶婶,我不想去上学了。”

秦晚照明显愣住了,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拒绝。“灼安,你还小,不读书怎么行?将来……”

“我想工作。”我打断她,语气急切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工作的!叔叔不是在研究所吗?我看他有很多图纸,我可以帮他整理文件,打扫卫生……或者我去外面找活儿,餐馆洗碗、发传单我都行!”

我努力搜刮着脑海里所有可能的工作,“哥哥上大学需要很多钱,我不能……不能再成为负担了。”

“灼安,你不是负担……”秦晚照试图解释。

“我想帮哥哥!”我倔强地看着她,眼圈忍不住红了,“他为了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他应该去上大学,他值得更好的未来,我,我可以赚钱,帮家里分担,支持哥哥读书。”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而且哥哥要去外地上学了,我……我想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或者,离他近一点的地方……”最后这句话,声音小了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依赖和脆弱。

秦晚照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无奈,也有理解。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将我揽进怀里,拍了拍我的背。

“傻孩子……”她叹了口气,“这件事,婶婶知道了,但你还要再想想,读书真的很重要,而且,你哥哥如果知道了,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把脸埋在她带着淡淡消毒水和皂角清香的肩膀上,用力摇了摇头,心里却更加坚定。

哥哥不同意,我就偷偷去工作,无论如何,我不能再拖累他了。他的大学,他的未来,由我来守护一点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

午后,阳光暖融融地照进客房。

延纾梧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沈墨言找给他的、有些枯燥的专业概论书籍翻看着。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灼安被沈墨言叫去书房“帮忙”认读一些设备说明书了,房间里暂时只有他一个人。

敲门声轻轻响起,秦晚照端着一杯水和药片走了进来。

“纾梧,该吃药了。”她把水递给他,看着他服下药片,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延纾梧敏锐地察觉到婶婶似乎有话要说,他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纾梧,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秦晚照斟酌着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郑重,“是关于灼安的。”

听到弟弟的名字,延纾梧的眼神瞬间专注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绷紧。“灼安怎么了?”他声音低沉。

“我今天早上,和他谈了谈关于他重新入学的事情。”秦晚照缓缓道,“我提出帮他联系学校,让他继续读高中。”

延纾梧点了点头,这是理所应当的安排,他也在考虑这件事。“他……不愿意?”他从婶婶的语气里听出了端倪。

“嗯。”秦晚照肯定了他的猜测,将延灼安当时的反应、说的话,原原本本,包括那句“想帮哥哥上大学”和“想离哥哥近一点”,都清晰地转述给了延纾梧。

随着婶婶的叙述,延纾梧的眉头越皱越紧,下颌线也绷得如同冷硬的石块。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出白色,心底涌起的是一股混杂着痛楚、愤怒和深深无力的浪潮。

那个傻小子!他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放弃学业?去工作?为了他?

他几乎能想象出灼安说这些话时,那强装镇定却难掩惶恐和固执的眼神。

是因为芦苇荡那次,还是暴雨夜那次?或者两者皆有?自己努力想要为他撑起一片天,将他隔绝在那些龌龊和危险之外,结果却让他生出了这种自我牺牲的念头?

一种巨大的失败感攫住了他。

“这孩子,心思重,又特别依赖你。”秦晚照看着他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轻声叹息,“他把你的付出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想用他的方式来回报你,或者说,来抓住你,他害怕分离。”

延纾梧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肋骨的钝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明白灼安的不安源于何处,那是他未能妥善处理、甚至刻意回避留下的阴影。

他以为不解释,独自承担,是对弟弟的保护,却可能造成了更深的误解和伤害。

“他的学,必须上。”延纾梧睁开眼,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我不需要他这样‘帮’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秦晚照点点头,“但纾梧,灼安的性格,你也清楚,外表看着乖顺,骨子里很倔,强行逼他,可能效果不好,我们需要好好跟他谈,更重要的是,要消除他心里的那些不安。”她意有所指。

延纾梧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有些话,终究是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那我们再来说说你大学的事情。”秦晚照转换了话题,语气变得更为务实,“录取通知书我仔细看过了,学校和专业都很好,开学时间在九月中旬,还有一个多月,你的身体,到那时基本恢复应该没问题。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学费和生活费。”

她将早上和沈墨言讨论的情况,挑重点告诉了延纾梧:“……助学贷款可以解决大部分学费,剩下的部分,我和你叔叔来出,生活费方面,头几个月我们也会支持你,但希望你稳定后,能通过勤工俭学自己承担一部分,你看可以吗?”

她的安排清晰、合理,既提供了必要的支持,也考虑到了他们夫妻的实际能力,并给予了延纾梧足够的尊重和自立的空间。

延纾梧没有任何异议。“可以,谢谢婶婶,叔叔。”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尽快找兼职,生活费我自己解决。”他不想再给这个家庭增加更多负担。

“不用着急,身体是第一位的。”秦晚照温和地提醒,“还有一件事,关于你养父那边……”

她提到这个,语气凝重了些,“你之前答应定期寄钱,只是权宜之计,我们都知道,但他毕竟知道我的地址,是个麻烦。我和你叔叔商量,看看能不能通过一些途径,比如找村委会,或者其他方式,让他签一份断绝关系的协议,哪怕不具有完全法律效力,也能起到一些震慑作用,当然,这需要从长计议,眼下先确保你们顺利入学和安定下来。”

延纾梧眼神冷了冷。“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但他要的是钱,不是我们这个人,只要我表现出比他更狠、更不怕事的姿态,他反而会掂量,等我去了学校,山高皇帝远,他找不到我,至于婶婶你们这边……”

他沉吟了一下,“他那种人,欺软怕硬,只要态度强硬,表明不会再给钱,他闹几次得不到好处,应该也就消停了,如果实在不行……”他没有说下去,但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表明了他不惜鱼死网破的决心。

秦晚照看着他冷静地分析、谋划,心里又是一阵酸涩,这本不该是一个刚成年孩子需要考虑的事情。“这些交给我们大人来处理,你安心养伤和准备上学。”她站起身,“灼安那边……找个时间,好好跟他聊聊吧。”

秦晚照离开后,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延纾梧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上,心里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灼安的选择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一直以来自以为坚固的防护。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弟弟,却可能用错误的方式,将弟弟推向了另一个方向的牺牲。

他想起暴雨夜弟弟回头看他那一眼,想起他嘶吼出的“等我”。

他做到了,他们一起逃出来了,可未来的路,似乎并不比那夜的暴雨泥泞更容易走。

他需要重新思考,如何才能真正守护好他想守护的人。

阳光偏移,将窗框的影子拉长,投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他放在被子上的手,缓缓攥紧,又因为牵动伤口而松开。

无论如何,灼安的学业,绝不能放弃,而有些一直逃避的对话,也必须进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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