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

他的话语冰冷刺骨，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保护”。文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确实在“护”着她，用最残酷的方式，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却也让她背负上更深的罪孽和更多的仇恨。

后宫人人自危，看向文溪的目光充满了恐惧与憎恶。连那位一向端庄持重的姜王后，在一次宫宴上，看向文溪的眼神也带上了难以掩饰的忧虑与一丝……悲悯。

文溪试图做些什么。她悄悄让贴身宫女将自己份例中的一些锦缎吃食送去给被幽禁的黄妃，却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来，传话的宫人面无表情地说：“罪妃不敢受苏娘娘恩赏。”

她想在帝辛面前为那些被波及的宫人求情，哪怕只是减轻刑罚，但每次刚开口，就被帝辛用各种话题打断，或者被他那似笑非笑、仿佛看穿她所有心思的眼神逼退。

他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将她牢牢禁锢在他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之下，用鲜血和恐惧为她筑起高墙，不允许她有任何一丝脱离他掌控的软弱和仁慈。

这日，一位负责打理御花园花草的老宫人，只因不小心折断了文溪多看了一眼的牡丹，便被下令杖责五十，逐出宫去。那老宫人涕泪横流地哀求，声音凄惨。

文溪终于忍不住，在帝辛面前跪了下来：“大王，那宫人年事已高，并非有意，求大王开恩，饶她这一次吧！”

帝辛看着她，眼神幽深：“你为她求情？”

“是……臣女不忍……”

“不忍？”帝辛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温度，“文溪，你可知道，你的‘不忍’，在别人眼中，便是可乘之机，是软弱，是破绽。今日你为折花之人求情，明日，便可能有人利用你这份‘不忍’，将毒药藏于花中，呈到你的面前。”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冷硬如铁：“在这宫里，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孤不需要你的不忍，只需要你好好活着，待在孤看得见的地方。”

杖责的声音隐约从远处传来，伴随着老宫人渐渐微弱的哀嚎。

文溪跪在地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救不了杨妃，救不了黄妃，如今，连一个无辜的老宫人也救不了。

帝辛的宠爱，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染就的红毯。她行走其上，每一步都踩着他人的骸骨，每一步都离那个曾经心怀悲悯的苏文溪（或者星溪）越来越远。

她看着帝辛挺拔而孤峭的背影，那个与曲星重叠的影子愈发清晰。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一步步将她拉入他的世界，一个只有黑暗、算计和绝对掌控的世界。

而她，无力反抗，无处可逃。

帝辛三十三年，周军叩关，牧野之战，商军倒戈。

曾经固若金汤的朝歌城，在熊熊烈火中哀嚎。喊杀声、哭叫声、宫殿坍塌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王朝的葬歌。

文溪（或者说，星溪）站在摘星楼高高的栏杆边，看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周军士兵，看着那面熟悉的“周”字大旗。她身上依旧穿着帝辛赏赐的最华美的宫装，却沾染了烟尘与血迹，发髻散乱，形容狼狈，唯有一双眼睛，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金铁摩擦的刺耳声响。

帝辛来了。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常服，只是上面布满了刀剑划破的痕迹和干涸的血污。他手中握着那把伴随他征战多年的青铜巨钺，钺刃崩裂，血迹斑斑。他的脸上有硝烟，有疲惫，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不屈的火焰，一如当年在鹿台上俯瞰江山。

他走到文溪身边，与她一同俯瞰着这即将沦陷的城池。

“你看，文溪，”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们来了。姬发，还有那些……背叛者。”他顿了顿，侧头看向她，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灵魂深处，“就像……上一世一样。”

他终于，在王朝倾覆的最后时刻，毫无遮掩地提及了“上一世”。

文溪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多年的宫廷生活，早已磨砺了她的心性。她知道，曲星，或者说帝辛，从未忘记。

“你恨吗？”她轻声问，不知是问他对姬发，还是对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