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歌

乌江畔的寒风，比朝歌的夜更刺骨。汉军的包围圈如同铁桶，层层叠叠，水泄不通。战马疲惫地喷着鼻息，残存的楚军骑士们，个个带伤，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唯有护在中间的那道魁梧身影，依旧如标枪般挺直，重瞳之中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项羽将文溪（虞姬）紧紧护在身前，他的胸膛宽阔而坚硬，隔着冰冷的铠甲，传来他剧烈的心跳和灼人的体温。这怀抱，与帝辛的强势、曲星的偏执如出一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保护。

“虞姬，抓紧了！”项羽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如同闷雷。他单手控缰，另一只手挥舞着巨大的天龙破城戟，戟风呼啸，将试图靠近的汉军连人带马扫飞出去！鲜血和残肢在空中飞溅，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每一击都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力量。

文溪在他怀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贲张，听到他粗重的喘息。他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但为了保护她，依旧在爆发出惊人的战力。汉兵畏惧他的勇武，一时不敢过份逼近，只是用长戈弓箭远远地骚扰、消耗。

“项羽！大势已去，何必负隅顽抗？降了吧！汉王仁德，必不亏待于你！”汉军阵中，有将领高声劝降。

“呸！”项羽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在地上，重瞳扫过四周，傲然道，“尔等鼠辈，也配让孤投降？刘邦小人，不过仗着兵多将广，阴谋诡计！孤纵横天下，未尝一败，今日即便战死，也是顶天立地的西楚霸王！”

他的狂傲，他的不屈，与摘星楼上自焚殉国的帝辛，与那个在官寨废墟中也要拉着一切陪葬的曲星，何其相似！他们从不认输，哪怕面对注定的败亡，也要用最惨烈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文溪，那凶狠的眼神在触及她时，下意识地柔和了少许，尽管依旧带着霸道的底色：“虞姬，怕吗？”

文溪抬起头，看着他被血污和汗水覆盖的脸，那双重瞳在晦暗的天光下，亮得惊人。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怕？经历了商周之变，看惯了宫闱倾轧，死亡对她而言，似乎已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她怕的，是这无尽的轮回，是这无法摆脱的宿命纠缠。

项羽似乎将她的沉默当成了坚强，他紧了紧环住她的手臂，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放心，孤在，定护你周全！就算杀透这千军万马，孤也要带你出去！”

他又在承诺。一如帝辛曾许诺护她在深宫，一如曲星曾……不，曲星从未承诺过保护，他只说过“一起毁灭”。

可最终，帝辛的江山倾覆，曲星的计划崩坏，他们都未能真正护住什么。如今，这西楚霸王，身陷十面埋伏，自身难保，却依旧说着要护她周全。

文溪心中五味杂陈，有荒谬，有悲凉，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悸动。这个男人，无论变成谁，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他对她的这种近乎本能的、霸道的“宠爱”与保护欲，似乎从未改变。

夜幕降临，汉军的攻势暂缓，但却并未退去。他们点起了无数的火把，将乌江沿岸照得亮如白昼，更有隐隐的楚歌声，从四面八方的汉军营垒中传来，如泣如诉，勾动着残存楚军将士的思乡之情。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沙场奔忙……”

“妻离子散兮家国沦丧，魂牵梦萦兮故土潇湘……”

哀婉的歌声如同无形的刀子，切割着楚军最后的士气。不少士兵开始低声啜泣，甚至有人放下武器，面向江东方向，跪地痛哭。

“项王！是楚歌！汉军之中，怎会有如此多的楚人？”有将领惊惶地喊道。

项羽站在战车上，听着这四面楚歌，脸色铁青，紧握着天龙破城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他环顾四周，看着身边仅存的、面带悲戚和绝望的将士，再看看怀中脸色苍白、眼神空茫的虞姬，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怆，终于涌上了他那颗从不言败的心。

他猛地仰天长啸，啸声如同受伤的猛虎，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竟暂时压过了那漫天的楚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他高声吟唱，声音沙哑却豪迈依旧，仿佛在向这不公的命运做最后的抗争，“时不利兮骓不逝！”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文溪脸上，那重瞳之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有霸业未成的遗憾，有穷途末路的悲凉，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对她深深的凝视。

“骓不逝兮可奈何！”他伸出手，轻轻拂过文溪冰凉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与此刻绝境格格不入的温柔，却又蕴含着火山喷发前最后的平静。

文溪的心，在他指尖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猛地一缩。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与帝辛自焚前、与曲星濒死时，一般无二的、决绝的光芒！

他接下来要唱出的，她知道是什么。那是史书记载，也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剧本！

“虞兮虞兮奈若何！”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文溪的耳畔，也炸响在她的灵魂深处！

他是在问她！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放下了他的江山霸业，放下了他的英雄傲骨，唯一放心不下的，竟然还是她！这个跟随他辗转征伐、如今却被他连累陷入死地的女人！

奈若何？奈若何？

她能如何？她又该如何？

前两世，她或是被动承受，或是无力改变。这一世，在这乌江畔，在这四面楚歌声中，面对着他这最后一句锥心之问，她难道还要重复那既定的、作为附庸和祭品的命运吗？

文溪（虞姬）抬起头，迎上项羽那双充满了复杂情感的重瞳。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帝辛的影子，看到了曲星的执念，但更清晰的，是眼前这个穷途末路的霸王，对她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担忧与……情意。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极其短暂，却如同在绝望的废墟上，开出了一朵凄艳的花。

她没有回答他的“奈若何”。

她只是缓缓地，从他怀中挣脱，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鬓发和染血的衣襟，然后，在他和周围所有残存楚军将士惊愕的目光中，拔出了腰间那柄冰冷的、属于虞姬的短匕。

寒光映着她平静而决绝的脸庞。

“大王，”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珍重。”

话音未落，短匕已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咽喉！

“不——！！！”

项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目眦欲裂，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

鲜血，如同盛开的红梅，溅落在他玄色的铠甲上，触目惊心。

文溪（虞姬）的身体软软倒下，被他下意识地、颤抖着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