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锈链
手机屏幕上那只孤零零的、沾满泥泞的皮鞋，像一只冰冷的眼睛，透过虚无的信号，凝视着技术中心里每一个人的惊悸。
他还活着。
张哲瀚还活着。被囚禁在某个布满霉斑的、未知的水泥囚笼里。
而苏雅，那个幽灵般的猎手，将这条信息如同投喂饵料一般，精准地抛向了林默。
“立刻分析照片！背景、光线、霉斑种类、水泥成分！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陈璐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将陷入短暂死寂的技术中心重新激活。“技侦队，用图像增强算法，处理那个墙角！看看有没有更多线索！”
她松开抓着林默的手，但目光依旧如同实质般钉在他身上，那里面混合着警惕、审视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林默是她从未接触过的案件类型里最关键的变量，也是此刻最脆弱的破局点。
林默靠着设备架，缓缓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冰冷的恐惧依旧攥着他的心脏，但一种更深沉的、被当作猎物的愤怒，正一点点压过那灭顶的恐慌。
他是她的“锚点”？是她的“新素材”？
休想。
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的血丝尚未褪去，却已燃起一种冰冷的火焰。“照片…给我再看看。”
陈璐将手机递还给他。林默放大照片的每一个角落，忽略那只刺眼的皮鞋，强迫自己专注于环境细节。粗糙的水泥墙，深色的霉斑，光线来源似乎只有一个，来自左上角，角度很低沉…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那一片深色的霉斑。
——*一股极其微弱的、潮湿的、带着腐朽铁锈和某种阴冷植物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上来。*
——*不是香气，是一种…场所的味道。废弃了很久的地方。*
他猛地闭上眼，全力捕捉那转瞬即逝的感觉。
——*耳边似乎有极其遥远的、细微的水滴声…嘀嗒…嘀嗒…间隔很长…*
——*还有…一种几乎感觉不到的、低频的震动…像是很远的地方有重型机械在运转…*
他倏地睁开眼，看向陈璐：“不是完全封闭的地下室。那个地方…很潮湿，附近可能有水，或者地下管道。而且…有极其轻微的低频震动，像是大型工业设备，或者…交通主干道的地下？”
陈璐瞳孔一缩。林默的“感知”再次提供了无法用常理解释、却细致入微的线索！
“范围太大了！”有警员下意识地反驳。
“不！”另一个负责地图分析的技术警猛地抬头，“结合照片里墙面的霉斑类型和水泥风化程度，符合这种环境特征，并且存在低频震动源的区域…本市符合条件的大规模区域不超过五个！主要是几个废弃的老工业区，还有…贯穿城市西侧的地下排水系统主干道附近！”
屏幕上市区地图快速闪烁，几个红色的区域被标注出来。
“重点排查这些区域内的废弃工厂、仓库、泵站，以及所有靠近地下排水干道的、荒废已久的地面建筑！”陈璐立刻下令。
希望的火苗似乎重新点燃了一瞬。
然而，几分钟后，对照片更深入的技侦分析带来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
“陈队…照片里的水泥墙和霉斑…经过超高精度像素分析和比对，发现…发现存在极细微的数字修复痕迹。”技术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对方…对方可能对原始环境照片进行了后期处理，混合了至少两个不同地方的特征…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拼接出来的‘完美囚笼’！”
“什么？！”陈璐的脸色瞬间铁青。
苏雅不仅是在展示，她还在戏弄！她给他们看的，是一个精心伪造的场景，一个根本无法定位的海市蜃楼！她算准了警方会动用一切技术手段分析，所以提前布下了这个迷魂阵！
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踩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强烈屈辱感。
技术中心内刚刚提振起来的士气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对手的狡猾和谨慎，简直令人绝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盯着地图某个点的林默，忽然又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飘忽，带着一种不确定的直觉。
“不对…她既然要误导，为什么不做得更完美？为什么留下‘低频震动’和‘附近有水’这种相对具体的特征？”他抬起头，看向陈璐，眼神锐利起来，“她了解我的‘能力’。她可能…算准了我能感知到这些。她在利用我的感知，进行反向误导？”
陈璐一怔，迅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希望我们认为张哲瀚被关在某个符合这些特征的地方，从而引导我们浪费人力去搜查错误区域？而真正的地点，可能完全相反？干燥、安静、没有震动？”
“或者…”林默的思维飞速运转，一个更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她故意留下一个‘破绽’？一个她认为只有我能注意到，并且会因此做出错误判断的破绽？”
这是一个建立在心理博弈之上的复杂骗局！苏雅在测试他，评估他“感知”的准确度和他的思维模式！
陈璐感到一阵头痛，案件的复杂性已经超出了常规范畴，进入了凶手与追捕者之间诡异的心理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依据现有线索进行排查，但同时必须保持最高警惕，防止任何可能的陷阱。”她重新部署，“排查继续，但行动小组必须配备更强的火力和防护，任何可疑地点，优先确保人员安全再进入！”
命令被传达下去，但气氛依旧凝重。
林默的目光再次落回手机上那张虚假的照片，落在那个扭曲的幽影蕨图案上。用深色黏稠液体画成的…
液体…
他猛地想起一件事！
“陈队！雁归山那个抛尸现场！那具无名尸！法医报告里提到死因了吗？还有，那身不合身的西装和旧皮鞋…来源查到了吗？”
陈璐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接通法医部门。
几分钟后，她放下电话，脸色更加难看：“无名尸的死因是后脑重击，凶器推测是钝器，但伤口残留物有些异常，还在分析。至于衣服和鞋子…是旧物，来源很难追查，但上面检测到了微量的…某种有机溶剂和染料残留。”
有机溶剂和染料…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像不像…用来清洗和处理血迹，或者…用来调制某种深色‘颜料’的东西？”
电话那头似乎被提醒了，法医的声音也提高了些：“没错！类似某些特殊工业用的调和剂！你怎么…”
林默瞬间感到毛骨悚然！
那具无名尸，不只是用来误导警方的工具！
他很可能本身就是苏雅某个“实验”的失败品，或者…是她在测试那种“幽影蕨”提取物催化过程的副产品！他的恐惧，被当成了某种“药引”？
而那些衣服上的溶剂残留…会不会就是用来调制墙上那种“深色黏稠液体”的原料之一？
她不仅在玩弄活人，连死人都是她实验台上的材料！
这个女人的疯狂和残忍，已经完全超出了人性的底线！
林默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他扶着设备架，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恐惧沿着四肢百骸蔓延。
陈璐显然也想到了同样可怕的可能性，她的脸色白得吓人，握着电话的手指关节死死攥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陈璐的加密通讯器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前往李文博家进行秘密搜查的小组。
“陈队，有发现！”汇报者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紧张，“在李家的书房里，我们找到了一样东西…藏得非常隐蔽，差点错过！”
屏幕上传输过来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皮笔记本，封面是深蓝色的，没有任何标识。但笔记本的侧边，却用一种奇怪的、深紫色的细绳系着，打了一个复杂而精致的结。
绳结的末端，坠着一小片已经干枯、却依旧能看出深紫色形态的…
花瓣。
和李文博昏迷现场发现的，一模一样的花瓣！
“笔记本内容正在快速翻阅扫描传输…里面记录的不是文字，是大量的…化学分子式、植物素描、还有…一些抽象的情绪曲线图和…像是实验记录的符号代码！”
苏雅的实验记录？！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她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留在了李文博家里？
是疏忽？还是又一个陷阱？
“扫描图传过来了！”技术警大喊。
屏幕上开始快速滚动笔记本的内页照片。娟秀又冷硬的笔迹，绘制着复杂的幽影蕨结构图，标注着各种分子式和箭头，间或夹杂着一些零散的、令人费解的词语：
【锚点稳定性测试…】【恐惧阈值…】【催化剂纯度不足导致受体崩溃…】【新载体（戒指）适配性良好…】【需要更强烈的情绪冲击…】【终极平静…】
每一页，都散发着一种理性与疯狂交织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而就在翻到其中某一页时，林默的目光猛地定格了！
那一页的角落，用同样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像是一个随手记下的地址或备注：
**【老地方。锈链还记得。】**
老地方？锈链？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地点代号？还是某种隐喻？
“查！‘锈链’这个词，所有相关的地方！废弃工厂、码头、铁路旧址…任何可能被称作‘锈链’或有类似特征的地点！”陈璐立刻下令。
数据库和信息库再次被疯狂检索。
林默死死盯着那行字，“锈链”…这个词像一根针，再次刺入他混乱的记忆深处，却一时无法揪出具体的关联。
混乱的线索、可怕的发现、诡异的笔记…所有的碎片都在空中飞舞，却似乎还缺最后关键的一环，才能将它们串联起来。
而就在这时，技术中心的主屏幕上，所有滚动检索的信息突然定格在其中一条上！
那是一条很多年前的旧新闻简报扫描件，报道的是本市郊区一个早已废弃的、民国时期遗留的私人纺织厂的小火灾。
新闻的配图很小，很模糊。是那个纺织厂锈迹斑斑的旧大门。
而大门旁边，立着一个同样生锈的、用来悬挂厂牌的铁架。
那铁架的造型…
正是一根巨大的、扭曲的、早已锈蚀不堪的…
铁链的形状！
工厂的名字，就叫【永链纺织厂】！
“锈链…”林默喃喃自语，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冻结。
陈璐一步冲到屏幕前，目光死死锁定那个模糊的配图，然后猛地抓起对讲机，声音因极致的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变调：
“目标锁定！永链纺织厂旧址！所有单位注意！行动队立刻集结！”
“重复！目标地点——永链纺织厂旧址！”
“发现目标，可以果断控制！但务必注意，嫌疑人极度危险，且可能持有不明生化制剂！”
“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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